陆峥沈昭华苏素素《韶华》
将军爱上了救他的孤女,执意要与我退婚。
我好言相劝:
「姑娘身世飘零,不若先收为贵妾,以全将军情义。」
孤女闻言,自觉受辱,当夜便悬梁自尽,虽救下却伤了根本。
十年后,将军战功赫赫,承袭王爵,执掌天下的第一件事,便是废我王妃之位,将我沈氏一族抄家流放。
「这是你们,欠素素的。」
他捏着我的下巴,眼神冷得像塞外的寒冰。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十七岁的赏花宴。
长公主殿下笑吟吟问我,可有什么心愿。
我垂首,声音清晰而坚定:
「臣女唯愿陆小将军与苏姑娘……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恳请殿下,为二人保媒!」
我死在一个雪夜。
其实本可以多活几日,但陆峥等不及了。
他亲手将鸩酒灌入我喉中,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痛楚蔓延四肢百骸。
他犹嫌不足,掐着我的脖颈,迫我抬起头,看他眼底翻涌的恨意。
「为……什么?」我拼尽最后力气问出声。
我不明白。
我与他自幼定亲,门当户对。
十年来,我父兄为他陆家军鞍前马后,输送粮草,稳固后方。
在他军权在握,功高震主之前,我父亲更是主动上交部分权柄,急流勇退。
可他依旧罗织罪名,将我沈家打入深渊。
「为什么,陆峥?」我指甲掐入他手臂,留下血痕。
陆峥的脸色比窗外积雪更冷,明明是他负心薄幸,那神情,却像是我欠了他。
「这是你们,欠素素的。」
他一字一顿,恨意刻骨。
素素?
苏素素?
记忆尘封太久,我几乎要想不起那张总是带着怯懦与哀愁的脸。
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十年啊。
原来这十年,他从未放下。
原来他将她的死,全然算在了我,算在了整个沈家的头上。
「陆峥,你真是……可笑至极!」
最后几个字未能出口,喉间腥甜上涌,鲜血自唇角溢出。
带着铁锈味的温热。
像极了那年,祖母抱着我,轻声哄我喝下的那碗安神汤。
「小姐,可是又魇着了?」
刺骨的寒冷消失不见。
陆峥冰冷的面容消失不见。
眼前是春日暖阳,繁花似锦,衣香鬓影。
我十七岁的赏花宴。
是了,老天爷终究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一闭眼,一睁眼,我回到了十七岁。
这一年,北境战事初定,陆峥凯旋,声望正隆。
这一年,我父兄在朝中地位稳固,圣眷正浓。
这一年,我尚未嫁入镇北将军府。
「小姐定是心里不痛快。」身后传来压低却清晰的议论,「陆小将军带回个民间女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昨日竟在老夫人院外跪了半宿,非要退婚呢!」
我的贴身丫鬟青黛气得脸色发白,想要回头理论,被我轻轻按住。
何止是退婚。
这一年,陆峥在北境追击残敌时遇伏,跌落冰河,被一采药孤女所救。
孤女清丽柔弱,为救他耗尽家传草药,冻坏了身子,更因受惊过度,失了原本清越的歌喉。
陆峥感念其恩,怜惜其弱,将人带回京城。
算上昨日,他已为了退婚之事,在长辈院外跪了三回。
他要娶那孤女为正妻。
「小姐,您别听她们瞎嚼舌根,您和陆小将军自小的情分,他对您……」青黛急急劝慰。
我看着她,缓缓摇头。
青黛的话戛然而止。
我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
三日前,我在府中醒来。
三日时间,足够我将前世今生,梳理得清清楚楚。
「小姐,」青黛忽然眼睛一亮,低声道,「陆小将军往这边来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陆峥一身墨色骑射服,身姿挺拔,在众人的注目中朝我走来。
身后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我与陆峥,是京城公认的金童玉女。
两家世交,指腹为婚。
从小到大,若有谁欺我半分,他必第一个挥拳相向。
他练武受伤,我也总是第一个提着药箱跑去探望。
在此之前,无人怀疑,我沈昭华会是陆峥唯一的妻,未来的镇北侯夫人。
可今日,在我的赏花宴上,他身边却站着另一个女子。
苏素素一身素白衣裙,身形纤细,如同受惊的小鹿,紧紧依偎在陆峥身侧。
陆峥跪了半宿,不见憔悴,反是眉眼带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抚。
她抬眸看向我,眼神瞬间变得惶恐不安,猛地挣脱陆峥的手,几步上前。
「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我面前。
真是一幕,与上辈子分毫不差。
连那欲落未落的泪珠,颤抖的肩头,都如出一辙。
上辈子,我就是被她这副柔弱无助的模样骗过,竟真心实意地为她和陆峥的未来筹谋。
我出身沈氏,未来夫婿是少年将军,从未奢望过夫君只我一人。
她的出现让我心头微涩,却不至于失了世家女的体统。
陆峥要退婚,我不曾哭闹,只念着多年情分,诚恳劝他:
「苏姑娘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因救你伤了身子,失了声音……」
「正妻之位,关乎家族门楣,只怕长辈们绝不会应允,反为她招来祸端。」
「峥哥哥,不若暂且委屈苏姑娘,先以贵妾之礼迎入府中,将来……」
我话说得含蓄:
「将来如何,还不是你说了算?」
就这么几句话,我以为是为她周全,却为自己和家族埋下了滔天祸根。
砰!砰!砰!
上辈子,我一见苏素素跪下,立刻上前搀扶。
这次,我只冷眼旁观。
她见我不动,竟毫不犹豫地朝我磕起头来。
一声声,沉闷作响。
青黛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
今日宾客众多,许多目光已聚焦于此。
我拂开她的手。
急什么?
「素素!」陆峥的脸色瞬间沉下。
就这么片刻,苏素素光洁的额头已一片红肿。
配合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神,当真楚楚可怜。
她回头望了陆峥一眼,又看看我,咬了咬下唇,竟要继续磕。
我慢条斯理地端起几上的青玉茶盏,轻轻拨弄浮沫。
忽然有些好奇,她这出戏,究竟能演到何种地步?
没错。
苏素素是装的。
她的「哑」是装的,她的柔弱无助是装的,甚至上一世她那「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也是装的。
京郊别院的假山后,我亲耳听到她清凌凌的嗓音。
带着哭腔,哀求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
「师父,我身份卑微,若不用些非常手段,将军怎会对我死心塌地?」
「师父,求您再给我一颗假死药吧!」
「师父,素素是真的心仪将军,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正妻之位……」
「可将军当初承诺过我……我须得让他永远觉得亏欠于我……」
「师父,您就再帮素素一次吧!」
「只要‘死’一次,将军这辈子都会记得我,忘不掉我!」
多么精湛的演技。
骗过了陆峥,骗过了我。
骗过了京城所有勋贵名流。
我曾问陆峥,为何独独对苏素素情根深种。
「我生在将门,所见皆是利益交换,阿谀奉承。」
「他们敬我,畏我,无非因着我镇北将军府世子的身份。」
「便是你,昭华,若我只是一介白身,你还会嫁我吗?」
那时我被他问住。
若他非将军世子,我与他的婚约无从谈起,更不会一同长大,何谈嫁娶?
「只有素素,她在不知我身份时,就愿舍命相救。」
「昭华,这般纯粹的情意,我如何能辜负?」
我几乎要被他说服。
身为沈氏嫡女,我自幼所学便是权衡利弊,顾全大局。
我的确不会轻易为一个陌生男子付出性命。
我们都忽略了另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
陆峥即便跌落冰河,衣着气度也绝非寻常百姓。
那苏素素,从一开始,恐怕就存了心思。
要攀上这棵参天大树。
「够了!」陆峥一声冷喝。
四周霎时安静。
苏素素浑身一颤,怯生生抬头,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意思再明白不过。
她搅了我的姻缘,让我沦为笑柄,她心中不安。
我不开口原谅,她便长跪不起。
很好。
那便跪着吧。
我眉梢微挑,垂眸饮茶。
苏素素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咬了咬牙,俯身又要再磕。
陆峥猛地跨步上前,手臂一挥——
「啪嚓!」
我手中的青玉茶盏应声而碎,茶水溅湿了我的裙摆。
「沈昭华,你的教养呢?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沈昭华,这就是你沈家嫡女的风范吗?」
陆峥面罩寒霜,周身凛冽的气势让周遭侍立的仆妇噤若寒蝉。
他弯腰扶起苏素素,心疼地查看她额上的伤,转而对我命令道:「向素素道歉。」
「现在道歉,我看在往日情分上,不予追究。」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怪我当时太年轻。
撞破苏素素与人密谈后,当夜便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至边关,提醒陆峥警惕此女。
信送出的第二日,苏素素就“死”了。
悬梁自尽,救下来时已奄奄一息,太医断言伤了根基,活不长久。
坊间传闻,她不堪为妾之辱,以死明志。
陆峥给我回信:「多谢昭华提醒,欺我者,必诛之。」
此后,此事揭过。
那么多年,我都以为是他将计就计,处置了苏素素。
毕竟他性情刚烈,最恨被人愚弄。
直到临死前。
原来他认定的「欺他者」,是我。
「沈昭华,你聋了吗?」
「素素何错之有?是我想退婚。」
「你给她赔个不是,她额上的伤,我便当没发生过。」
我望着陆峥,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是我眼盲心瞎。
竟一直觉得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青黛,长公主殿下此刻应在水榭那边吧?」我侧首问身边的丫鬟。
青黛愣愣点头。
我提起裙摆,转身便走。
陆峥快步跟上:
「你想做什么?」
「殿下此次是私下赴宴,并未打算召见众女眷。」
我当然知道。
我一个臣女举办的赏花宴,还不至于劳动长公主殿下大驾。
但殿下为何会来?
因为陆峥在北境立下大功,陛下有意重赏。
因为我父亲刚在江南漕运之事上立下大功,简在帝心。
因为沈家累世官宦,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而陆峥却接连跪求,执意要与我退婚。
长公主殿下奉陛下之命,前来安抚,亦是试探。
一直到侍女通传,陆峥仍紧跟在我身后:
「昭华,莫要仗着殿下宠你,便去求些不该你求的恩典。」
「我已许诺素素正妻之位,绝不反悔。」
「你若执意要嫁我,便……便只能是侧室!」
我回头,深深看了陆峥一眼。
如他所说,他出生将门,顺风顺水。
他从未真正懂得,他这将军世子,以及未来世子妃的位置,究竟意味着什么。
许是我目光太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陆峥怔了一下。
恰在此时,上座的长公主含笑开口:「昭华丫头,急匆匆过来,可是有事寻本宫?」
满园宾客,目光齐聚。
我敛衽下拜:「殿下,今日臣女借花献佛,办此赏花宴,可否斗胆,向殿下求一恩典?」
「陆小将军与苏姑娘患难与共,情深意重,臣女感佩于心。」
「唯恐因臣女之故,坏了二人白头之约,琴瑟之好。」
「殿下,恳请您做主,废去臣女与陆小将军的婚约……」
「为他们二人,赐婚吧!」
我虔敬地伏身。
满场寂然,落针可闻。
不到傍晚,京城勋贵圈里便传遍了。
镇北将军府与沈家的联姻,怕是要黄了。
陆小将军执意要娶救命恩人的事,本就闹得满城风雨。
今日,一向端庄持重的沈家嫡女,竟在自己的赏花宴上,当着长公主和众多女眷的面,自请退婚。
据说,陆小将军当时的脸色,精彩纷呈。
长公主殿下更是当场沉了脸,斥了一句「糊涂」,直接砸了手边的贡果。
「荒唐!」
我跪在祠堂,同样没躲过家法。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一个女儿家信口开河!」
我爹气得脸色铁青:「退婚?陛下虽未明旨,但两家早有盟约,是你说退就能退的?」
「你立刻给我进宫……不,去长公主府请罪!就说你是一时意气,胡言乱语……」
「不去。」我斩钉截铁。
「不去?你想怎样?」
「退婚。」
「退婚,退了婚,你以为这满京城,还有哪家敢娶你?!」
我微微撇嘴:「那也未必。」
「你……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我爹指着我,痛心疾首,最终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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