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秦朔月莫子珩《曾照旧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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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如麻的少将军秦朔月,偏偏嫁给了她捡回来的男人。
可大婚当夜,莫子珩便将她独弃于红烛摇曳的喜房,任由她沦为满京笑柄。
她所言所语,他充耳不闻;
她悲喜嗔怒,他漠然以对。
婚后第一年,他被迫洞房,撕裂的痛楚中,她亲耳听见他动情呼唤着另一个妓子的名字。
大婚次年隆冬,秦朔月被莫子珩弃于上香归途。她蜷在雪地里,望着那个决绝的沉默背影,感受到腹中孩子彻底消失的瞬间,终于参透一个道理——
果然,路边的男人,捡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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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九月刚送走府医,秦朔月便忍着腹部的疼痛,提剑冲向了莫子珩的院中。
成婚当日,莫子珩便独自搬去了偏院,连半分理由都没有将她独留在主院内。
这些年,她享受着太子妃应有的待遇,却根本得不到半分的爱和尊重。
流言蜚语和日复一日的冷漠,将她几乎逼疯。
她闹过,吵过,甚至用杀人威胁过。
可换来的,却只有莫子珩看疯子一般的冷漠眼神。
譬如,此刻。
秦朔月披头散发满脸杀气的踹开房门,莫子珩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转头便继续照顾床榻上的女子,好似笃定了她什么都不敢做,又或许只是纯粹懒得理她。
再次被冷漠忽视,让她恍惚想到被独自抛弃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时,自己那一声声不会被回应的嘶声呼喊。
怒火将双眸灼得赤红,她举起手中剑指向二人:
“莫子珩!我秦朔月究竟哪儿对不起你,要你这般折辱于我?!”
秦朔月以为,这次又会同往日那般得不到半分回应,却不想莫子珩居然转头看了过来,看着她,近乎残忍开口:
“瑶儿有了身孕,五日后,孤会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做侧妃。”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秦朔月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她竟不知道,她爱慕了多年的男人居然会这么无耻!
偏偏是在她失去孩子的这天,他居然和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还振振有词的让她和一个妓子共事一夫!
眼眶突然酸胀到模糊,秦朔月哑着嗓子不死心问:“所以,刚刚你离开将我独自扔在山中,就是因为……她怀孕了?”
秦朔月死死盯着他,眼中溢满了濒临崩溃的情绪。
突然,床榻上的楚瑶打了个喷嚏,他立刻紧张转头:“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瑶娇弱摇摇头:“阿珩哥哥,我没事的,就是……有点冷。”
莫子珩温柔为她掖了掖被子,轻轻哄着:“现在怎么样?好点了么?”
低沉安抚的声音传入耳中,秦朔月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的味道充斥着口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竟不知道,原来莫子珩也会关心别人。
会因为一个喷嚏而露出担忧的表情,会体贴的为人掖被角,会温柔的安慰一个人。
而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不会是……她。
秦朔月浑身发抖,笑出了眼泪。
“莫子珩!你真该死!”
她恨!
她要他死!
可惜,莫子珩终究没有死。剑贯穿了他的胸口,却并没有伤到要害。
听到这个消息时,秦朔月可惜的叹了口气,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男人,她平静开口:“莫子珩,我们和离吧!”
莫子珩抬眸看到了她一眼,眸中惊讶一闪而过,随之便换上一副不耐的表情:
“就因为孤要纳瑶儿为侧妃,你便要如此闹?”
他话锋一转:“莫要忘了,当年是你执意要嫁给孤,这位置,本不该属于你。这一切,都是你应受的。”
这个提醒如一双手,残忍将秦朔月多年真心用力撕开,可始作俑者却只是平静而冷漠的嘲讽看着她。
莫子珩并不相信她真的会和离。
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她的追逐,习惯了她的妥协,习惯了她总是在仰望他,等待他。
可是这次,她真的不想再等,是真的清醒了。
所以,这一切该结束了。
转身走到门口时,莫子珩忽然叫住了她:
“这次的婚礼你亲自操办,记得办得隆重些,瑶儿有了身孕,孤不想她不开心。”
秦朔月脚步一顿,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秦家女绝不会和妓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身后,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她扯了扯嘴角,自嘲地冷笑。看着莫子珩温柔安慰着红了眼眶的楚瑶,根本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意思,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刺痛。
其实,今日这般境地,她早该预见的。毕竟,当年莫子珩真正想娶的,从来就不是她。
两年前,陛下有意撮合秦朔月与太子莫子珩。
秦家三代功勋,手握兵权,更有开国丹书铁券傍身,权势煊赫。朝野皆知,陛下此举,是为太子稳固根基。
但秦朔月是何许人也?
她自小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更是凭一枪一剑夺城斩将,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她若不愿,无人能勉强,便是天子都不可以。
可秦父知道女儿心系太子,愿意为了女儿的幸福争取一下。
就在秦朔月满心欢喜备嫁,憧憬着成为心爱之人的新娘时,却忽然听说,莫子珩竟抗旨拒婚,执意要娶一个医女为太子妃。
那时她才知,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医女身份低贱,不堪为太子妃人选,皇帝震怒,不仅断然驳回,还将太子禁足。
秦朔月亦知强求无果,黯然欲将心思收起。
未曾想到,莫子珩竟亲自登门道歉,不仅允诺娶她为太子妃,甚至发誓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和那个医女有任何瓜葛。
望着他眼底的真诚,秦朔月还是再次沦陷了。
她想赌一次,论家世、论才貌,她哪一样逊于那医女?她坚信,终有一日,莫子珩会爱上自己。
那一场婚礼,办得异常盛大。
秦家以十里红妆铺就她的底气,皇家则以最丰厚的聘礼与盛宴彰显尊荣。那日本应是她此生最耀眼的时刻,成为史册上最风光的太子妃。
可惜,刚开始拜堂,医女跳崖自尽的消息传了过来,幸福戛然而止。
秦朔月至今都记得,那抹被山风撕裂、残破刺目的猩红嫁衣;更忘不了莫子珩撕心裂肺的恸哭,以及那双望向她时,淬了毒般的憎恨眼神。
她的婚礼毁了,洞房花烛也化为泡影。
婚后无论她如何做,哪怕放弃了自己最爱的红缨枪,放弃了最爱的自由和战场,努力去做一名合格的太子妃,他都从未给过她任何回应。
她的一切付出和真心,如同投入深海中的珍珠,没有半点水花,亦没有半点声响。
饶是如此,秦朔月依旧未曾想过放弃。
直到——楚瑶的出现。这个与那医女有着七八分肖似的替身,终于将她逼至绝境。
她吵过,闹过,质问过。
每一次,莫子珩只用看疯妇的眼神看着她,任由她崩溃绝望,然后转身淡漠离开,独留她自己在空旷寂寞的房中独自舔舐血淋淋的伤口。
现在,他为了这样一个赝品,不仅害了她的孩子,甚至,还要她与一个烟花妓子同居一个屋檐下。
呵!
不能够!
“小月儿,你当真要和太子和离么?”
皇帝低沉的声音将秦朔月从回忆里拉回,将眸中泪水咽下,她抬眸坚定回答:“是!”
对方凝视她良久,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终是太子对你不住,不过,你们这段姻缘来之不易,就这么散了着实可惜。不如这样,朕给你五日考虑,若到时你心意不改,执意和离……那便依照律法受刑一百板,待刑毕,朕自会给你和离圣旨。”
五日,倒真是巧了,莫子珩娶侧妃也是那天。
秦朔月走出令人窒息的皇宫,抬头望去,浓重的乌云在天际翻滚,却有一线微弱的光,如同利刃艰难刺破的裂痕,挣扎着透了出来。那光,冰冷而刺眼。
好,再好不过。
她的和离,便是在这“良辰吉日”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
想必太子殿下莫子珩……定会对此“厚礼”终生难忘,欢喜非常吧。
秦朔月没有回太子府,而是径直回了将军府。
无论怎样,她还是需要回去和父亲说一声。
她不希望这件事的会影响到家里,影响到父兄。
原以为父亲听到这件事会很惊讶,会生气,甚至会像其他家族的长辈那般劝阻她。
没想到,父亲听完狠狠拍了一下桌面:
“和离的好!那个臭小子当初我就觉得他不是个东西,莫说他是太子了。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我女儿都配得!赶紧和离,回来爹保准儿给你抢个更好的!”
兄长秦昊辰更是冷着脸怒喝:“莫子珩这个混蛋居然敢让我妹妹和一个妓子共事一夫!不行,我得去砍他个十刀八刀的,不要他命我也要让他知道,我们秦家少将军不是好欺负的!”
眼看着兄长真提剑要冲出去,秦朔月连忙将人拉住:
“好了哥,我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么?莫子珩敢欺辱我,这笔账我一定会和他算的清清楚楚。”
“你这是要和谁算清楚啊?说出来,让本公主也听听。”
傲慢的声音很快打断了他们的话,长公主莫枬满脸阴沉的走了进来。
她是莫子珩同同胞姐姐,也是一直以来最不喜欢秦朔月的人。
上前几步,她不由分说给了秦朔月重重一巴掌。
“秦朔月,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伤太子!是不想要九族了吗?!”
秦朔月回过神,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回了莫枬两巴掌,短暂怔愣过后,莫枬发出锐利的尖叫:“秦朔月!你敢打本宫!”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时间么?”
“本宫是公主!”
“我还是太子妃呢!”
秦朔月冷笑:“从前让着你是因为莫子珩,现在,我连他都敢捅,更何况你!”
“你……”
不等他开口,秦家父子已经上前挡在了秦朔月面前。
秦父:“长公主,如果我秦家人犯了任何错,您可以上奏陛下,但若是您想在我将军府以权压人,老臣说什么都要去问问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枬死死盯着他们,半晌,她忽然阴险的笑了:“行,敢打本宫,你别后悔!”
丢下这句话,莫枬带着人转身愤然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秦朔月面色逐渐凝重下来。
秦父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一切都有为父担着,月儿,秦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秦朔月心中一暖,故作轻松的挽着父亲和兄长的胳膊,可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在家里没呆多久,她匆匆忙忙就赶回了太子府。
刚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冲天火焰,而那个方向是她的院子,她的贴身陪嫁丫鬟九月还在里面!
“九月!”
她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火海。
刚踏入院门,一具焦黑蜷缩的尸体恰好被抬出。当那截焦黑手腕上熟悉的绞丝银镯撞入眼帘时,秦朔月只觉得“嗡”的一声,颅骨里炸开一片空白,身体已先于意识向前猛扑!
一条铁钳般的手臂猛地将她扯回!力道之大,让她几乎踉跄跌倒。这时她才看清,原来莫子珩、楚瑶,还有那位尊贵的长公主莫枬,都立在院中,如同看戏。
莫子珩蹙眉:“你是疯了么?那么大的火就往里冲,不要命了?”
“九月死了!莫子珩!她还在里面!我要救她!”秦朔月双目赤红,泪水混着烟灰滚落,她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刮出血痕,“放开我……”
“一个丫鬟,死就死了,也算为你伤了皇姐赔罪了。”
赔罪?!
秦朔月浑身血液凝固,难以置信僵在原地。他明明知道!知道九月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最珍贵的念想!知道九月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他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剜心剔骨的话!
这一刻,她心里对这个男人彻底死了心。
“呵。”莫枬在一旁轻蔑地笑出声,火上浇油:“秦朔月,伤人总要付出代价。区区一个贱婢的命能抵了,算你走运。”
“姐姐……”
楚瑶适时地走上前,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伸出纤纤玉手想去拉她,眼底的算计却像毒蛇般清晰可见:“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想让我进门……可再怎样,你是正妃,我是侧室,我定会像待亲姐姐般敬你、爱你,你何必如此动怒,牵连他人呢?”
话音未落——
“啊——!”
楚瑶忽然发出一声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叫,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后“踉跄”数步,精准无比地跌入莫子珩的怀中。泪水瞬间汹涌,她捂住小腹,声音颤抖得肝肠寸断:
“姐姐,我知你不喜欢我,可,可我腹中孩子是无辜的,你就饶了他吧!算我求你了。”
“秦朔月,你放肆!”
莫子珩将人护在怀中怒吼:“道歉!立刻!马上!”
秦朔月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因别的女人而彻底失控暴怒的男人,忽地,竟是低低地、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荒诞。
真难得啊,原来他也有这般浓烈的情绪。
可惜,是为了一个从烟花巷陌里爬出来的妓子,而不是为了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道歉……呵!”
她唇角的笑意冰冷刺骨,一步步走向那对相拥的璧人。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猛地抬手,狠狠薅住楚瑶精心打理的发髻,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拽!
啪——!
清脆狠戾的耳光声响彻院落!楚瑶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被这一巴掌狠狠掼倒在地,脸颊瞬间红肿。
几乎是同时——
“砰!”
莫子珩的脚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踹在了秦朔月的小腹上!
剧痛瞬间撕裂了她!身体如破布般被踹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噗”一声,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地面上,刺目惊心。
莫子珩看着那滩鲜红,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就向前冲去。
然而,地上的秦朔月却突然目露凶光,拔下发簪猛扑上前,毫不犹豫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莫子珩。”鲜血顺着秦朔月的唇角流下,她却绽开一个狰狞而快意的笑容:“你去死吧!”
手中的发簪又扎深了几分,力道之大痛得莫子珩脸色惨白,目光却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眼中的凶狠。
“你们都是死的吗!没看见太子遇刺,快拿下这个贱人!拿下她!”
莫枬的一声尖叫将所有人思绪拉回,如梦初醒的仆役们蜂拥而上,粗暴地拉扯秦朔月。混乱中,一个婆子眼尖地瞥见她身下,骇然失声尖叫:
“血!太子妃流了好多的血啊!裙子……裙子都染透了!”
“阿月!”
莫子珩不顾身上的伤口,翻身将她抱在怀里,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你怎么样了?孤不是有意的,孤不是要伤你……别怕,别怕!来人!府医呢!救人!给孤救她……”
秦朔月最后的意识,是被莫子珩抱在怀中焦急飞奔,那副心疼和慌张模样,还有滴落在她脸上的滚烫液体,让她在濒死的恍惚间好似生出一丝荒诞的错觉。
他好像真的爱上了她,真的很怕失去她。
呵!
可笑至极!
假象罢了。
莫子珩根本不会爱她。
而她,也永远不会再信他半分。
秦朔月再次醒来时,恰好听见府医和莫子珩在对话。
“殿下放心,太子妃并无大碍。只是癸水之期,量略多了些,气血稍亏,静心休养几日,服些温补之药即可,绝无性命之忧。”
癸水?
呵!
秦朔月冷笑,她才小产没多久,腹部又被莫子珩踹了一脚,那撕裂般的剧痛和汹涌不止,几乎带走她半条命的血,到了府医这里居然只是轻飘飘的癸水过多?
这拙劣又恶毒的谎言背后,是谁在操控、谁在授意,简直像白纸上的墨迹,一目了然。
楚瑶……
秦朔月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倒是该好好谢她呢,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莫子珩那迟来的、虚伪的、建立在另一个孩子死亡之上的“愧疚”。这份“体贴”,正好替她斩断所有可能的羁绊与麻烦。甚好
“月儿,你醒了!”
莫子珩快步来到床边坐下,一张脸白得如纸一般,却仍是担忧的握住她的手,担忧问:“怎么样,还疼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朔月冷冷看着他脸上的关心,缓缓地将手坚定抽出,冷漠开口:“呵!太子殿下还真是命大。那一簪,居然都没能要了你的命,真是可惜啊。”
莫子珩眸子微闪,无奈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轻轻弄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这是府医开的补药,对你身体好,听话喝了。”
秦朔月嘴角噙着讽刺的笑,一掌拍开了他的手,瞬间碗砸落在地,滚烫的药汁洒落一地,也将莫子珩黝黑的皮肤烫得通红。
她慢条斯理靠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开口:“抱歉,手滑了。”
原以为莫子珩会生气斥责,可他却面色平淡的命人进来收拾,又让人重新弄了一碗汤药进来。
“这汤药是孤专门让府医给你开的,饶是不想吃也要多喝一些……”
他的话未说完,秦朔月便立刻打断:“莫子珩,帮我把纸笔拿来。”
莫子珩不明就里,却还是起身拿了过来。
秦朔月垂眸快速写下和离书扔到他面前:“签了吧,日后我的事再与你和太子府无关,你也用不着再浪费时间了。”
空气变得静谧,下一瞬,下人将药碗重新端了过来。
莫子珩瞥了眼那封和离书,拿起来随手弄成一团扔到了一边,起身接过下人递来药碗,自顾自重新坐回来。
“药来了,乖,喝药。”
温热的药味儿熏得秦朔月眼眶微红,看着看着,她忽然没忍住就笑了。
莫子珩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直接无视,哪怕是为了和离这种事,他也根本不愿和她多说半句,因为,他根本不信她会真的和离。
毕竟曾经的秦朔月真的很爱莫子珩。
秦朔月抢过勺子用力砸到他脸上。
“滚!”
莫子珩垂眸看了眼湿透了的衣襟,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你想砸就砸吧,不够还有,孤专门命人多熬了些,保管让你砸个够。”
四目相对,秦朔月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索性任由他摆弄。
喂药,擦脸,喂饭。
他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关切的模样,好似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而他宠爱她至深一般。
这样的错觉一直持续到夜晚。
楚瑶身边的贴身婢女突然匆匆跑了过来,满脸焦急:“殿下,您快去瞧瞧我们姑娘吧,她突然发起了高热,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您呢!”
莫子珩闻言连忙起身,径直向外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头道:“瑶儿怀着孩子,孤得去陪她。后日的婚礼,你若好些,便打扮得鲜亮一点,莫要让瑶儿难堪。”
秦朔月闻言笑了,果然,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等价交换的。
楚瑶是用那张脸换来他的温柔,而她的价值,就是这个太子妃的身份和秦家女的权势。
这一夜,他真的再没回来。
可关于他们的事情,还是丝毫不差的传进了她耳中。
楚瑶发热,莫子珩不顾自身安危在屋内放了不少冰块,只为让她舒服一些。
楚瑶心血来潮想吃冰酥酪,莫子珩便纡尊降贵,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一站便是数个时辰,亲手调弄。
而这些……都是秦朔月可望不可即的。
她怔怔地,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曾是她夫君的男人。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不懂嘘寒问暖。
原来,他也会为了一个人,甘愿放下储君的身段,去做那“君子远庖厨”的下人事。
真真是可笑至极!
她从前竟还那般天真地替他辩解:他是太子,身份贵重,自然不屑于此等细微末节,情有可原。
如今这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她才彻悟:一个男子,若连一丝垂怜、半分心意都吝啬给予,身份地位不过是冰冷华丽的枷锁,是绝佳的、用来搪塞的借口。
一切根源,不过一句——他不爱你。
仅此而已。
眸底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化作一片死寂的寒潭。她不再有恨,亦不再有痛,只剩一片沉甸甸、冷冰冰的清醒。
她兀然起身,径直走向桌案。素手执笔,蘸饱了墨,手腕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和离”二字跃然纸上,墨迹浓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笔尖一顿。
脑中蓦然闪过那日被他轻蔑地弃如敝屣、随意扫落在地的和离书。
呵……故技重施?
就算她此刻再写十封、百封,送到他眼前,结局也不过是重蹈覆辙——被他厌弃地拂落尘埃,视若无物。
罢了……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渺茫的、近乎卑微的念想:若能拿到和离书,至少能免去那场公开羞辱的百鞭之刑。也算给这段荒唐可笑、一厢情愿的孽缘,一个勉强算得“体面”的收场,给那个愚蠢至深的自己一个虚幻的交代。
如今看来……
痴心妄想。
该受的,该还的,一样都躲不掉,一如当年执意选择这个男人一般。
既然如此,那就……
来吧!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楚瑶的身影突兀地撞破这份凝滞,不请自来。
那双惯会勾人的妩媚丹凤眼,此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与嫌恶,在简陋的室内梭巡一圈,最终,她抬起染着蔻丹的纤指,做作地掩住了口鼻。
“啧,姐姐这儿熏的是什么下等香啊?一股子陈腐气,熏得人脑仁疼。哦,瞧我这记性。”
她唇角勾起一抹刻毒的弧度:“你这儿,哪比得上阿珩哥哥为我亲手调制的极品熏香呢?我院子里那才叫一个沁人心脾。”
秦朔月垂眸并未理会。
见她这般,楚瑶脸上露出怨毒,下一瞬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抚摸着肚子走上前炫耀。
“阿珩哥哥啊,真是把这孩子疼到骨子里去了呢。”声音甜腻得发齁:“我不过害喜吐了几回,他便心肝似的急,天南地北地为我寻那最酸最鲜的梅子……”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秦朔月:“他还说呢……只待他日后荣登大宝,我这腹中的麟儿,便是他唯一的太子,未来的天下共主!”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讶捂着嘴道:“哎呀!差点忘了,这位置原本应当是属于姐姐你的呀!可惜啊,你的孩子命太薄了。我不过命人告诉阿珩哥哥我难受,他才离开,你居然就小产了,你说……你是不是很没用啊。”
秦朔月闻言猛地抬眸看向她:“你是故意的?”
“呵!”楚瑶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是彻底的疯狂与胜券在握的骄矜,“当然!我当然是故意的!凭你也配和我争?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更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只配……”
话音未落!
一道黑影裹挟着地狱般的阴风,猛地从床榻上暴起!
秦朔月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积郁已久的滔天恨意与玉石俱焚的决绝!在楚瑶惊愕的瞳孔还未来得及收缩的瞬间,一只脚,已裹挟着千钧之力,毫无保留、凶狠至极地狠狠踹在了楚瑶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啊……!”
楚瑶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纸鸢,被那巨大的力量狠狠掼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一股刺目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温热液体,迅速在她身下漫延开,在地面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绝望的猩红,仿佛盛开的、来自地狱的彼岸花。
秦朔月居高临下看着楚瑶身下氤氲出的血,冷漠开口:“我的孩子死了,你的孽种……也休想活!”
“秦朔月!你在做什么!”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痛彻心扉又惊骇欲绝的咆哮在门口炸响!
房门被人用尽全力一脚踹开!莫子珩的身影裹着外面的冷风冲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他视若珍宝的楚瑶,倒在血泊中,惨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与死气,身下的鲜血还在不断涌出……
“瑶儿!”他肝胆俱裂,什么都顾不上了,嘶吼着扑过去,颤抖着抱起那绵软的身体,转身就要冲出这间染血的屋子。
然而,在跨出门槛的前一瞬,他猛地顿住!他抱着楚瑶,霍然回头!
那双曾经或许有过温情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焚天的怒火与刻骨的恨意,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死死钉在秦朔月那张麻木冰冷的脸上。那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秦朔月!你最好祈祷瑶儿和她腹中孩子无碍,否则,我定要会让你付出代价!”
楚瑶流产了。
这是秦朔月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良善之人,别人害了她的孩子,她又怎么可能会安心看着对方孩子降生?
尽管,那孩子是无辜的。
可她的孩子难道就不无辜么?
想着明日便要离开,秦朔月当即将这院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尽数清理了出来,包括这些年为莫子珩做的一切物件和回忆。
初次见到莫子珩时,他伤重倒在山路上昏迷不醒,秦朔月亲自为他包扎,送他回京,分别时看着昏迷不醒的他,顺手扯走了他的玉佩,一直留到至今。
后来成婚,从未动过针线的她愣是学了数月,亲自缝了喜帕,只因听说这样能夫妻顺遂,一生幸福。却不想,最后这喜帕竟是自己掀开的。
成婚的这些年,她为他学着做过缝制新衣,学着为他做安神荷包,学着洗手作羹汤……
她做了太多太多自己都数不清的蠢事,可最终却是一件都未曾得到过回应。
所以现在这些,她都不想要了。
将这些东西一股脑都丢尽盆中,她拿着火折子刚要点燃,房门忽然被用力打开,两个侍卫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太子妃,太子有请。”
秦朔月脸一沉,这两人是莫子珩的贴身侍卫,身手不凡,能派他们来说明定是在防备她拒绝。
他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啊!
跟着两个侍卫穿过院子一路来到暗室,刚一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儿便传了出来。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甜腥,狠狠砸在踏入暗室的秦朔月脸上。每吸一口气,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都像无数根针,刺得她喉头发紧。
紧接着,刑架上那个瘦弱的身影,狠狠刺穿了她的瞳孔!
阿飞!
她收养在外的孤儿之一,她一直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的孩子!
此刻像残破的布偶被钉在木架上,鲜血顺着他的裤管蜿蜒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微不可闻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
她愤怒看向莫子珩手上染血的鞭子,咬牙质问:“莫子珩!你这是要做什么!”
莫子珩斜睨着她,眼中冷意几乎将人冻结:
“你就这么容不下瑶儿腹中孩儿么?她小产了,你可知道?”
秦朔月一阵恍惚看着他,别的女人的孩子没了,他痛彻心扉如丧考妣。
而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他甚至连它存在过都一无所知!
巨大的荒谬感与撕裂的痛楚疯狂撕扯着她,竟让她喉间涌上一股辛辣的、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刻骨的疼痛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她嘲讽的冷笑:
“哦?小产了?那可真是……苍天开眼!报应不爽!”
话未说完,莫子珩突然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报应?那是我的孩子,秦朔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很爱我么!为何连我的孩子都容不下?!”
“爱?”
秦朔月讽刺冷笑:“莫子珩,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你了,打掉那个孽种,纯粹为了……报复你,让你们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儿!”
“不爱了”三个字像惊雷炸响在莫子珩耳边。他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心脏深处某个角落仿佛被瞬间掏空,泛起一阵陌生的、尖锐的刺痛。但这异样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汹涌的暴怒吞噬!
“好!好得很!既然你心如蛇蝎,那就该尝尝这毒蛇反噬的滋味!”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
刀光乍起,快如闪电!
“莫子珩……!”
秦朔月目眦欲裂,嘶声尖叫。
噗嗤!利刃精准地切开了阿飞的手腕!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少年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地牢的死寂!
“不……!放开我!”秦朔月如同濒死的母兽,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拼命挣扎向前,却被死死钳住双臂,动弹不得!
莫子珩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她耳边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残忍:
“看仔细了!他这双手,是为你断的!好好记住这张脸!记住他此刻的痛!这都是拜你所赐!”
莫子珩冷冷的看着她,随即用力一甩,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可她却执着站稳身体,如被风中摧折却不肯倒下的枯竹。
目光死死盯着莫子珩半晌,她一言不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刑架。解开绳索,小心翼翼地将那具还在因剧痛而抽搐的、小小的身体,背在了自己单薄的、已被冷汗浸透的背上。每一步,都重如千钧。
当她背着阿飞,步履蹒跚地经过莫子珩身侧时,脚步忽地停住。
没有看他。
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让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渗入骨髓般冰冷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血腥弥漫的地牢:
“莫子珩,我这一生,磊落坦荡,从未后悔过任何抉择。可现在,我后悔了,后悔嫁给你!后悔遇到你,后悔没任由你死在外面,而是选择救你。”
“不过没关系,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缓缓地、她终于侧过头,那双曾经盛满星辉、此刻却只剩下无尽死寂的眼眸,最后一次落在莫子珩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诅咒:
“莫子珩,你今日施加的每一分痛楚、每一滴血债……我都记下了。他日,我定要你……百倍、千倍……偿还!你,会为此后悔终生!”
满堂朱红,喜乐喧天。莫子珩身着大红吉服,立在宾客如云的厅堂中央。
觥筹交错间,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刺——眼前这鼎沸的繁华,竟让他脑中猝然闪过那日暗室冰冷的地面,和秦朔月离开时那双淬满寒冰、沉淀着无尽恨意与……死寂的眼神。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毫无预兆地在他胸腔里蔓延开来。他下意识抬手,重重按在心口那阵莫名的悸痛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太子妃人呢?吉时将至,为何还不露面?”
他转向身旁随从,目光凌厉:“本宫不是吩咐你们务必通知到位?!”
随从躬身,声音带着惶恐:“回禀太子,太子妃娘娘……确实不在府内。寻遍了各处,皆不见踪影。”
“不在府内?”莫子珩脸色骤然沉如寒铁,一股被公然挑衅的怒火轰然腾起。他捏紧了袖中的拳头,骨节泛白:
“她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敢如此不识大体,公然给瑶儿难堪!”他厉声斥责,目光扫过垂首不敢言语的下属,“既然知道她不在,还杵在这里作甚!挖地三尺也要给本宫找回来!否则提头来见!”
看着手下仓惶退去的身影,莫子珩胸中郁气难平。
他早料到秦朔月会在今日闹事,原想着昨日地牢里血淋淋的“教训”足以让她认清形势,收敛几分,却没想到这女人竟敢彻底消失,用缺席来打他和瑶儿的脸!
好,好得很!
看来昨日的痛,还不够刻骨!
他眸底阴鸷翻涌,待她回来,非得将她那些硬邦邦的棱角彻底碾碎磨平不可!
吉时已至,礼乐愈发高昂喜庆。满堂宾客翘首以待,目光都聚焦在两位新人身上。
然而,身为新郎的莫子珩却像一尊冰冷的玉雕,纹丝不动。他目光沉沉地望向厅外,仿佛要穿透那片喧嚣,捕捉某个不该缺席的身影。
新娘楚瑶莲步轻移,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在喜娘的搀扶下盈盈而立。喜帕之下,她精心描画的眉眼早已被不耐与怨毒扭曲。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宾客的议论声逐渐低下去,整个喜堂弥漫着一种尴尬的寂静。
楚瑶藏在宽袖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挤出一丝带着委屈哽咽的颤音,伸手轻轻拽了拽莫子珩的衣角:
“阿珩哥哥……时辰不等人呢。姐姐……姐姐若真不愿来为妹妹添福,便……便由她去吧。这满堂的贵客都在等着见证你我之礼,莫要……莫要因妹妹一人,让阿珩哥哥失了体面才好……不如,我们……先行礼吧?”
她姿态放得极低,字字句句却都在提醒着秦朔月的“不识抬举”和可能带来的“耻辱”。
“再等等!”莫子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甚至未曾察觉自己的衣袖已毫不犹豫地从楚瑶攥紧的掌心中抽出。
楚瑶指尖一空,喜帕下的脸瞬间布满寒霜,几乎要咬碎银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个侍卫如疾风般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莫子珩面前,声音带着惊惶:
“太子殿下!找……找到太子妃娘娘了!”
莫子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跨前一步,急切追问,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人在何处!?还不快让她滚过来!耽误吉时,她担待得起吗?!”
楚瑶立刻压下满心愤恨,抢先一步,用更加凄楚哽咽的声音泣道:
“是啊,姐姐……姐姐若是对妾身有万般不喜,待到礼毕后,妾身任凭姐姐责罚,绝无怨言!只求姐姐顾全大局,莫要……莫要在此刻让太子殿下难堪啊……”
她句句看似劝解,实则字字诛心,将秦朔月钉死在“不识大体”、“故意刁难”的耻辱柱上。
那报信侍卫伏在地上,头埋得更深,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犹豫,最终颤抖着吐出晴天霹雳:
“回……回禀太子殿下,娘娘……娘娘她……来不了了!太子妃娘娘此刻……此刻正在大理寺……受鞭刑!娘娘她……当庭递状,恳请……恳请与殿下——和离!”
“什么!她敢!”
莫子珩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抖,抬脚便匆匆向外跑。
“阿珩哥哥!”
凄厉的喊叫从喜帕下传来,楚瑶猛地拽下盖头,红着眼看向站住脚步的男人,勉强扯起一抹笑:
“阿珩哥哥,不要去,好不好?我们……我们还没拜堂呢。”
甩下这句轻飘飘、毫无分量的承诺,莫子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脚步没有丝毫迟滞,更不曾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在喜堂红绸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崩溃的身影。楚瑶的绝望、难堪,乃至她整个人,此刻都已被他彻底摒弃在思绪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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