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舒凝季淮川《寒灯纸上委青苔》
中秋那日,怀孕三个月的我突然收到了夫君的一纸休书,
只因他最好的兄弟战死沙场,留下有孕的亡妻顾晓晓托他照顾,他便想休了我,娶对方为妻做对方的依靠。
“只是装装样子,我决不会碰她。她孤儿寡母一个人在京中难免被人欺负,我娶她也是为了完成苏兄的遗愿,给顾晓晓一个家。”
我心中苦涩反问:“那我呢?我腹中也……”
“舒凝,你是丞相嫡女,这京中还有谁还敢欺负你不成?但晓晓不一样,她无依无靠,唯一的夫君也为国战死,你若是她给我做个切,岂不是会连累相爷被别人戳脊梁骨骂叛国贼。”
“我休了你,也是不想委屈你被贬妻为妾,舒凝,你最是懂事大义,不会连一个家都不愿意让给战士的遗孀吧。”
他笃定我爱了他五年,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可他忘了,成亲那日我便告诉他,这一生只会为他迁就十次,
第一次,他说自己不喜热闹,成婚那日我便一切从简一顶小轿从小门入了府,
第二次,他为救顾晓晓将我丢在深山,害我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第三次,第四次,我一次次迁就,直到今日已是第十次。
我对上他那张大义凛然的连,缓缓开口:“好,我们和离。”
季淮川宽慰地握着我的手:“那你乖乖在相府养胎,等孩子三岁了,我便接你回家。”
我笑笑没有接话。
他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我便喝下了一碗打胎药。
后来他娶亲那日恰好遇到了我给腹中可怜的孩子送葬,
他见我身后的那尊小小的棺木,惊疑不定地问:“舒凝,你这是为谁送葬?”
……
“沈小姐一年前小产过一次,这次若再流掉腹中胎儿恐怕有损身体。”
见我默不吭声,大夫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给您开一帖温和的药,七日后孩子便会小产,若您后悔了吃下那枚御赐的保胎丸便好。”
我点点头,那保胎丸是父亲特意为我向陛下求来的。
为了这药他自愿放弃了三年的俸禄,如今相府日日清汤寡水。
我心中内疚,曾想将嫁妆匀给父亲,却被他拒绝。
“只要阿凝好好的,爹娘就满足了。”
可如今,我却要亲手葬送这个我期待已久的孩子。
乌黑腥苦的药汁端上来时,丫鬟小桃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小姐,你真要打掉这孩子吗?这毕竟是小姐的亲骨肉,就算没有姑爷,相府也能将他好好养大。”
是啊,相府也能养大他,可我不愿他一出生便有一个被休的娘,和一个不爱他的爹。
苦涩的药汁灌入喉中,我感觉小腹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腹中的小生命轻轻踢了我一脚,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无比酸涩。
夜间,我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耳边还回荡着孩童的哭声。
我梦见那孩子哭着喊我娘,让我不要抛弃他,一时间只觉得呼吸急促。
我踉踉跄跄地下了床,从锦盒中拿出那枚散发着冷香的药丸,痴痴地看着。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舒凝……”
季淮川低沉的声音传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随后快步朝我走来,将我一把抱起。
“怎么不穿鞋便下了床,你身子骨弱,着凉了可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用手捂着我冰凉的脚,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关切,我心头一痛带着最后一丝期盼问:“和离的事……”
“舒凝。”
话还未说完,他便直接冷下来脸:“我知你心里不舒服,但我也是没办法。”
“三日后你乖乖回相府,等我忙完婚事便来看你。”
我怔愣片刻才慢慢点头。
季淮川面露满意的神色:“舒凝,我记得岳丈曾为你求来一枚保胎丸,你将那药丸给我吧。最近晓晓孕吐的厉害,孩子也不安分,我怕她们母子两出事。”
02
“那药丸是父亲求来为我保命的!”
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季淮川,他知道那药丸的精贵,也知道自我小产后身子骨虚脱,腹中孩子怀的辛苦。
可如今顾晓晓不过是有些孕吐,他便要我让出救命药。
季淮川的脸上闪过一丝内疚,他握着我的手道:“晓晓是陈将军的遗孀,陈将军满门忠烈皆战死,若是我连他最后的骨肉都护不住,别人会怎么说我们!”
寂静的房间中,灯芯忽地炸响,我看着这个曾经对我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缓缓开口:“好,我给你。”
他脸上一喜,我却继续道:“但为了这药丸,父亲求了陛下许久,又舍弃了三个月的俸禄才换来的。”
“你若想要,便将京城那间布匹铺子给我。”
季淮川虽是定远侯,可他父母早逝留下的财产并不多,只有个空爵位。
我嫁到季家后,将那间铺子好好打理,如今算得上是季家唯一还在盈利的铺子。
闻言,季淮川果然蹙眉犹豫起来,片刻后他笑道:“好,既然你喜欢便给你。你放心,虽然我休了你,但你还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日后的账我会派人送到相府去。”
他信誓旦旦的说着,像是给了我天大的恩赐,可侯府账目早就亏空,这些年来全靠我的嫁妆补贴和那间铺子,才勉强维持现在的繁荣。
我没有接话,只将那保胎丸给他,又盯着他写下店铺的转让书。
季淮川毫不犹豫地按下手印,他伸手想抱我却被我轻轻推开。
“既然已经和离,便当注意分寸。”
季淮川一怔,表情讪讪:“只是做戏……”
不知是不是今夜未睡好,亦或是那碗打胎药起了效果,我只觉得腹中绞痛,冷汗滚落,我下意识按住小腹,季淮川当即变了脸色:“可是孩子怎么了?”
“我肚子痛……”
“侯爷!侯爷!”未说完的话被丫鬟急促的声音打断,那丫鬟急匆匆开口:“顾小姐说她肚子痛,侯爷您快去看看吧。”
季淮川立刻松开我的手,跟着那丫鬟匆匆离开。
弦月高挂,原本寂静的侯府瞬间热闹起来,下人和大夫匆匆往南厢赶去。
那里曾是我的居所,自顾晓晓入侯府后,季淮川便让我搬到偏远的西厢。
“夫人……”小桃哭丧着脸进来,“府中的大夫都去了南厢,我本想去请个大夫,却被侍卫赶出来了……”
我疼得脸色苍白,只握住小桃的手安慰道:“无事,熬过去就好了。”
“可……”
我的手虚虚搭在小腹上,我能感觉到腹中的孩子生命正在流逝,我在心中最后对这个孩子说了一声对不起。
从此我便和季淮川再无瓜葛,
三天,三天后我便能彻底离开侯府。
下半夜,我彻夜未眠直到天大亮才迷迷糊糊睡去,可这一觉还未睡安稳,便听外面传来吵闹声。
“顾小姐,夫人还未起床,您不能进去——”
房门被人重重推开,我睁眼去看,只见顾晓晓双眸含泪地看着我。
03
我抬眸去看,只见顾晓晓身后还跟着不少人,那其中除了府中的下人,竟还有季家的族叔和远房亲戚。
这其中有不少男子也在,此刻正探头往屋里看。
我下意识拉过锦被盖住自己,冷声呵斥道:“出去!”
南厢是留给客人居住的地方,平日里只有些丫鬟往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顾晓晓居然胆大包天将那些人都带了过来,如今我只穿了一件里衣,当即觉得有几分恼怒。
顾晓晓却不管不顾冲过来,一把扯掉我身上的锦被抹着眼泪哭道:“沈小姐,你既已被季郎休掉,为何还要染指侯府的财产,你当真是不愿意留一点东西给季郎吗?”
她的话音刚落立刻有族叔附和道:“没错!沈舒凝,明明是你自己行为不检点被休出府,居然还仗着自己是相爷嫡女就抢占了我们季家的铺子!”
“要不是晓晓告诉我们,我们还被蒙在鼓里,沈舒凝,淮川他顾及面子,我们可不管!”
说罢,那族叔一抬手,立刻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冲过来将我往外扯。
“今日你若是不把我们季家的铺子还回来,我们便把你拖到衙门让所有人来评评理!”
一股大力袭来,我整个人被拉扯中重重摔在地上,里衣得领口也被人扯得乱七八糟的,丫鬟小桃急的快要疯了,却被人死死拦在外面。
“放开我!”我拼命地挣扎却引来那人嗤笑一声。
“你还当自己是淮川娘子呢?平日里我们来你总是没点好脸色,如今淮川可算把你这个恶妇给休了!晓晓可是说了,等日后他们成亲便接我们来侯府一起住!”
我被气的浑身发抖,季淮川的这些亲戚平替来打秋风时,能给我都会给,如今却被他们这样羞辱。
粗粝的地面磨得我的皮肤生痛,从床上摔下来时,我整个人重重撞到矮凳上,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啊!”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那人却不管不顾,
就在我绝望之际,忽见一道人影匆匆而来:“住手!”
下一秒我身上一轻,季淮川推开那些人将我小心扶起来:“舒凝,你没事吧?”
“啪!”他的话音刚落,我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季淮川的脸上顿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我却不在看他,只看着那些同样错愕的季家人一字一句地道:“正好大家今天都在,不妨把话说清楚,季淮川将那铺子给我,是为了给顾晓晓换安胎药。”
屋内一片安静,好半晌才有人开口:“什么药丸,需要一个铺子来换。”
我冷声开口:“你的意思是陛下给的药丸一文不值?”
那人一噎,没想到此时竟还扯上了陛下,当即不敢说话。
“舒凝。”季淮川被我甩了一巴掌,此刻脸颊红肿,他看着我却不见丝毫恼怒,只温声细语说:“这次是我季家人的错,你想怎么罚他们都可以。”
此话一出,季家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我扫了一眼满脸不甘的顾晓晓,开口道:“动手的季家人有错,那煽动他们的顾晓晓呢?我若是让你罚她,你动不动手?”
04
季淮川脸上的笑容一僵,他面露犹豫道:“晓晓,她还怀着孩子……”
我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季淮川妥协道:“好,我会罚她在祠堂内禁足三日。”
顾晓晓的脸色立刻白了,她怨恨地看了我一眼,却还是柔声对季淮川说:“季郎,都怨我,我只知她要走了你的东西,本想找姐姐问清楚,却不想路上遇到了族叔,一时多嘴才闹成这样。”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一人吧!季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季淮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最终只是安抚地捏了捏顾晓晓的手。
午饭后,我带着丫鬟去了祠堂,便见里面摆放了新的雕花床,各种吃食瓜果也应有尽有。
见状小桃当即气红了脸:“这哪里是禁足反省!分明是换个地方养胎。”
我苦笑,季淮川人前说出那话已是极其给我面子,断然不会真的惩罚顾晓晓,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为了对方将祠堂弄成这样。
从前我刚刚怀有身孕时,便是胎儿极度不稳,他也只是安抚我跪拜的时候小心些。
我正欲离开忽听里面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只见隐隐错错的纱帘内,顾晓晓整个人依偎在季淮川的怀中。
“季郎,你我成亲后当真让我来掌管侯府吗?往日我从未管理这么大的家业,若是……”
“若是不会,我便让沈舒凝来教你,女子得多学点东西。”
“可姐姐若是不愿。”
“那她就永远别想再回来了!”
顾晓晓的脸上闪过一丝嫉妒,却马上收敛,她倾身在季淮川的侧脸轻轻一吻,这一次季淮川只微微失神却没有躲开。
我终于看不下去,转身离去。
……
我提前便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离开了侯府,季淮川得知消息时并没有来送我,只叮嘱说让我走侧门,如同那日成亲一般。
当夜我的腹中剧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我握着娘亲的手,耳边是她啜泣的声音,我想安慰她却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沙哑哽咽。
那孩子连大夫预计的三日都没有撑过。
小产时小小一团,被我母亲小心地收入小小的棺木中。
爹娘说要为他停灵三日,
出殡那日,我将自己提前给孩子准备的东西用小包袱收好,有我亲手绣的虎头鞋,特意早早派人打造的长命锁,还有满满几大张宣纸的名字……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正欲往大厅走去,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舒凝!”竟是季淮川。
我心中一紧,几乎以为他知道了孩子的死讯,可他却只是急匆匆握着我的手问:“给孩子准备的那些东西呢?”
季淮川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怒气:“那家铺子我都已经给你,你怎么还把我给孩子准备的东西都拿走了!那些是我准备留给晓晓孩子的。”
“什么?”我错愕地看着他。
下一刻,我心中怒气上涌:“那些东西都是我亲自一点点准备的!季淮川你连自己孩子的姓名都不曾想!”
他的脸色闪过一丝尴尬却还是道:“可你花的是我侯府的钱。晓晓她不会弄这些,你把东西给我,回头自己再准备就可以。”
他握着我手的力气极大,我想要挣脱无果,拉扯之间手中的包袱被扯开,那枚长命锁直直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季淮川一顿,捡起那枚长命锁朝我笑道:“舒凝,这些东西我便先拿去了,以后……”
“早就没有什么以后了!”我猛地夺过他手中的东西,双目通红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们和他都没有以后了。”
握着摔出一个小坑的长命锁,我只觉得心如刀绞,这是我留给孩子唯一的贵重礼物,却还是被季淮川弄坏了。
也许是我的表现太过反常,季淮川难得露出一丝不自在,他小心翼翼道:“只是摔坏了,正好到时候我们给孩子买新的……”
“若不是你非要和我抢,东西也不会摔坏。舒凝你这性格真该改改,希望这几年你在相府能再好好学学规矩,可别把孩子也养成你这性格,你要记得以后孩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应是喊爹爹,等以后我来接你……”
“小姐,小姐!老爷说出殡的时间到了!”
丫鬟的话猛地一顿,季淮川心头一跳,他抬头往不远处的大厅看去,只见里面果然一片雪白,满是白幡。
隐隐还能看见一个小小的棺木,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他立刻反问道:“府里谁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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