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谢沉嫣《无人知我魂归处》
兄长生辰宴,我被拒之门外,他还砸了我亲手为他打磨的玉佩。
【你送的东西我嫌脏。】
我黯然徘徊,被人虐杀分尸,闭眼的那一刻,兄长正在生辰宴上为表妹作诗。
三天后,京兆尹接到一桩棘手悬案,城东旱厕发现二百九十九块女性尸块,尸块皮肤全部被扒,根本无法辨认身份。
他只得请来兄长修复尸体,想借助他的特殊能力还原案情。
兄长每清理修复一块尸块,便能看见一段相关的回忆。
他凭借受害者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找到了作案工具,确认了凶手动机,还画出了受害者被凌虐的每一个画面。
唯一遗憾的是,回忆里受害者的脸他怎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听到受害者死前嘴里一直哼着的模糊小调。
大概是恨我恨得太久了,他竟没听出来,那小调是我年幼时,他每天给我哼唱的安眠曲……
停尸房的空气阴冷潮湿。
我的魂魄飘在半空,也不禁觉得背脊发凉。
停尸的床板上堆满了尸块,旱厕的污秽混杂着腐烂的尸臭,让人忍不住作呕。
我向来胆小,若在生前,我定会吓得昏死过去。
可如今成了鬼,反倒是麻木了。
兄长看着尸体的惨状,眉头紧皱。
他见过太多可怖的尸体,可像今天这样惨绝人寰的,还是头一回。
但他这人向来敬业,接下的案子不管多棘手,他也会尽力完成。
他戴上手套,对着我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个躬。
这是他的习惯,代表着对死者的尊重。
我在想,若是他知道,眼前的尸体是他平日看一眼都嫌晦气的妹妹,他还会这样心平气和吗?
刚吐完回来的京兆尹从我面前越过,他捂着口鼻,道:【沉舟,你来之前仵作已经大致验过尸体了。】
【全身的皮都没了,尸块还用开水烫煮过,一点线索都没有。】
【现在只能靠你修复尸体,拼接死者回忆了。】
兄长没说话,只是沉重地点点头,顺手拿起一截不及巴掌大的脚踝。
他闭上双眼,脑海里出现了一段不清晰的画面。
他看见一把生锈的斧头砍在女子纤细的脚踝处,皮肉撕裂和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我下意识地闷哼一声,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让我生不如死的炼狱。
兄长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难道他感觉到了我死前的痛苦?
我突然有些期盼,期盼他能看清我的脸。
可又有些害怕,怕他知道是我,会就此扔下不管。
就像两年前那样,表妹约我出城赏雪,我俩被歹人洗劫一空,衣衫单薄地被扔在雪地里。
兄长赶来,径直冲向了表妹。
他把她裹进自己的大氅里,抓着她的双手哈气。
表妹假惺惺地劝说他:【表兄,嫣儿妹妹也很冷,你去看看她吧。】
兄长嫌弃地瞟了我一眼,冷哼道:【她这种杀人凶手不配让我关心。】
他抱着表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里头烧着暖炉,热气腾腾。
可我只能抱住自己,跌跌撞撞地追着马车前行。
在第九次摔倒后,马车消失在眼际。
那一次,哥哥还是没等我。
正失神间,兄长又拿起了我的一截断手。
我的记忆再次侵入他的脑海。
他看见我的十指被夹棍生生夹断,凶手似乎想看看断掉的指骨长什么样,将我的手按进了滚烫的沸水里。
随后用铁片刮掉了煮沸的烂肉,拿起指骨仔细地打量。
见过大风大浪的兄长忍不住干呕出声。
但为了看清凶手和我的脸,他仍旧死死握着我的断手。
可惜,那凶手戴了面具,根本看不见容貌。
兄长又回头,似乎想知道这个可怜的受害者是谁。
可奇怪的是,受害者明明什么遮掩都没有,可他就是看不清。
他只看见我的喉咙在动,断断续续的小调从我满是鲜血的嘴里飘出来。
兄长愣了许久,猛地睁开眼,甩掉了断手。
他急切地转头对京兆尹道:【派人去城西别院,让谢沉嫣过来见我!】
我终于开心了一些。
看来,哥哥认出我了。
他一定明白了,小调是我留给他的线索……
我忍不住飘近了些,呆呆地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
我真的,好久没有看见他因为我流露出别的情绪了。
他对着我,脸上永远只有嫌弃和厌烦。
我以为这一次他终于能正眼看看我了,没想到老天还是打破了我最后的希望。
停尸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当先冲进来的是表妹陆婉儿。
她眼圈微红,发髻凌乱,身后还跟着那个去寻我的官兵。
她不顾场合地扑进兄长怀里,担忧地抽泣:【表哥,我听说你碰到了棘手的案件,没事吧?】
兄长紧紧搂住她,下意识侧身半步,挡在了她和尸块中间。
【婉儿,你怎么来了?这里脏……】
看着他们兄妹情深的模样,我真的好羡慕。
哥哥对表妹是真的宠到了极致。
他准她随时出现在自己身边,即便正在办公,他也从不斥责她打扰。
不像我,只是叫声哥哥,便是莫大的罪过。
陆婉儿抬起头,坚定道:【表哥在的地方,婉儿都不嫌脏。】
【对了哥,我来时遇到这位军爷,听说你要找嫣儿妹妹对吗?】
【我今日也是想去给妹妹送点冬衣,可她没在家。】
兄长脸色一沉:【不在家?她无亲无友,能去哪里?】
那官兵拱手回道:【谢大人,谢小姐家确实门窗紧锁,邻居说已有多日未见她出入了。】
兄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堆尸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苏婉儿见状,赶紧拿出一块摔碎的玉佩道:【表哥,你别急。】
【这是我去妹妹家中捡到的,好像是你生辰宴那天她送你的礼物。】
【看样子,妹妹肯定还在为生辰宴那日的事生气,故意躲着你呢。】
【你也知道,她性子向来倔,上次与我争执后,不也赌气离家,半月未归么?】
我好怕兄长误会,急忙飘到他面前,不停地摆手。
【哥哥,我没有赌气。】
【玉佩到死我都捏在掌心,我不知道它是怎么碎的……】
可惜,兄长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眼底再次换作了满目冰凉,嫌弃地拂落了那半块玉佩。
【不可理喻!要闹就让她闹去吧!】
【死在外面最好不过,省得我还要给她收尸!】
说完,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喃喃道:【看来,是我听错了。】
【这世间相似的小调何其多,怎么可能会是那一首……】
是呀,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相信呢?
我七岁便跟他离了心,从此他再没唱过那首小调。
而那时的我连首最简单的曲子都唱不全,哪里会这种复杂的小调?
可兄长不知道,我确实不善音律。
但是我却牢牢地记着这首小调,因为我知道,那是哥哥对我短暂又深沉的爱。
我发现凶手的真面目后,唯一能想到的线索就是这首小调。
我知道兄长的能力,我坚信他会听懂,还我公道。
可惜我没想到,他不信我。
思绪飘飞间,另一个官兵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有发现!】
众人屏息凝神。
【卑职核对近年的卷宗,发现这起凶案的手法,与三年间江南一带的几起悬案极为相似,凶手专挑家世不俗的少女下手,虐杀后剥皮分尸,极其残忍!】
【属下怀疑,那凶手可能是流窜到了京城。】
京兆尹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劝说兄长:【沉舟,你是当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最容易成为凶手的目标。】
【你可得看好你妹妹!】
兄长点了点头,搭在陆婉儿肩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多谢大人提醒,我会照顾好婉儿的!】
京兆尹微微一怔,有些尴尬道:【我说的是沉嫣。】
【她如今独居别院,最是不安全……】
兄长身形一僵。
但很快,又换上了满脸的不耐与厌烦。
【大人多虑了,谢沉嫣那种冷血无情的人,命长得很,用不着我操心。】
我满心酸涩。
哥,我的命,已经到头了啊。
京兆尹还想再劝。
【沉舟,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沉嫣她毕竟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
兄长像是被这个词刺痛,猛地打断,语气更加冰冷。
【我谢沉舟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婉儿!】
【至于那个杀人凶手,她不配!】
哥,你叫了我那么多年凶手,难道我死了,你也不肯信我吗?
当年的事,我真的不知情啊。
你为什么就是不原谅我呢?
可惜,兄长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嘲讽地嗤笑一声:【她的命最硬了,掉进冰窟窿死不掉,去年染上时疫也没死,这次不过闹点脾气,能出什么事?】
【说不定,那凶手遇到她,还得折几分寿,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是的。
哥,不是这样的。
我想告诉他,我也会怕,也会痛。
掉进冰窟窿里是我求路过的樵夫救的我,染时疫是我缠着隔壁林伯伯给的药。
我每一次侥幸活下来,都不是因为命硬,只是我还想多陪陪兄长。
想活到他原谅我的那天。
可我终究等不到了。
陆婉儿适时地轻轻拉了下兄长的衣袖,柔声劝道:【表哥,别这样说嫣儿妹妹,京兆尹大人说得也有理,你还是去找找她吧……】
陆婉儿总是喜欢这样,假模假样地装善良,劝兄长对我好点。
可兄长真要找我,她立马就这里那里不舒服,将他拖住。
我早已看明白她的本性,奈何兄长先入为主,始终认为她善我恶。
我偶尔想戳穿她,兄长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
这次也不例外,他不屑地摇头道:【婉儿,你就是太善良了。】
【她一开始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想利用你的善良,让我主动去寻她!】
兄长不想再提起我,抬手阻止了所有人。
【赶快干活吧,干完了我要回府好好陪婉儿几天,以防万一。】
说完,他转向停尸台,一块块地认真修复着尸块,将那些记忆统统画在了纸上。
他妙笔丹青,将我受虐的过程画得栩栩如生。
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唯独受害人的脸,他尝试了无数遍,始终画不出来。
他终于放弃了,搁下了笔。
【大人,这画上包含了所有凶器和手法,还有一些凶手的自言自语,听起来应该是仇视世家之人。】
【你们可以通过这些去排查。】
京兆尹看着画纸,既惊叹又忧虑:【沉舟,这受害人的脸……要不再试试?】
【不用试了。】
兄长打断他,语气带着无奈:【或许是受害人怨气太重,不愿就此了结转世。】
【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牵起陆婉儿的手,准备离开。
临了又想起一事,叮嘱道:【回忆里那首不完整的小调我也写下来的,大人可以一并排查,说不准是受害人留下的线索。】
哥,你明明那么聪明,什么都能想到。
可为什么偏偏就不往我身上想呢?
这到底是你的疏忽,还是心底的偏见在作怪?
兄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停尸房,再次将我抛在身后。
我不受控制地跟着兄长回到了府邸。
这么多年了,兄长从来都不准我踏进。
如今人死了,终于可以回来看看了。
这也许是我唯一觉得死得值的事吧。
可接下来的两日,却是我最心如刀绞的时候。
我知道兄长对陆婉儿好,可我不知道会那么好。
他会在用饭时,细心地挑出她不爱吃的姜丝。
会在她咳嗽时,亲自下厨,熬煮川贝雪梨汤。
会在她噩梦惊醒时,一夜不眠地坐在床边给她念话本,唱安神曲。
我终于明白,兄长所有的温柔,早在我七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第三日清晨,京兆尹的喊声打破了府邸的宁静。
【沉舟,你这两日沉嫣可找过你?】
兄长正在亲手为陆婉儿戴簪,闻言动作一顿,眉头不耐地蹙起。
【大人,我早已说过,她的行踪,与我无关。】
【即便她找我,我也不会见她。】
京兆尹急得跺脚。
【我知道你不会见她,我只是想问问她的下落。】
【那日你离开后,我实在不放心,派了人四下寻找,城门守将翻阅了进出记录,笃定她从未出城。】
【可我的人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她半点踪影!】
【这好好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兄长拿着玉簪的手僵在半空。
他明白京兆尹的意思。
京城虽说不小,但若官府全力搜寻,想找个人也不难。
陆婉儿见兄长失神,适时地煽风点火道:【大人,你别急,一个人若是铁了心躲起来,自然是不会让人轻易找到的。】
【依我看,倒不如让嫣儿妹妹一个人静静。】
【等她想通了,自然就愿意出现了。】
陆婉儿的话驱散了兄长那本就不多的疑虑。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
【大人,婉儿说得没错。】
【谢沉嫣既然喜欢玩这种躲躲藏藏的把戏,就让她玩个够。】
【等她发现大伙儿都不理她,自然会灰溜溜地出现,您就不必再为她浪费人力物力了。】
【沉舟,你,你就不怕她真的出事?】
【到那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京兆尹气得胡子打颤。
可兄长铁了心的模样让他无可奈何,他最终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罢了,就算后悔也是你的事,我瞎操什么心!】
京兆尹正要离开,一名官兵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
他顾不上行礼,急声道:【大人,宫中的乐师将谢大人写的那首小调复原出来了!】
京兆尹猛地转身:【乐师说出自何处?叫什么名字?】
官兵摇了摇头:【乐师说他也不知道,这好像是一首未流传出来的小调。】
【他之所以能复原,也是因为有一次跟谢大人喝酒,听谢大人酒醉后哼起过。】
【他说要是想知道具体的,让我自己来问问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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