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崔向晚萧子鸣《去路千重雪，归途长安月》
和萧子鸣成亲的第三年，我用一碗烈性春药将他送上了妹妹的床榻，以不忠为名，休了夫。
而后我转身进了赵王府，做了妾室，从此衣食无忧。
再见面，他已是京兆府少尹，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便是赵王满门被屠案。
而我，是那个令人发指的凶手。
他赶到时，正好看见我在熏烤赵王的尸体。
他呵斥我住手，我却用匕首叉起一块肉，问他：【吃吗？熏得刚刚好。】
萧子鸣猛地退后一步，愤怒道：【崔向晚，你真是疯了！】
【赵王不就是多纳了几个妾室吗？你就受不了了？！】
【从你弃我，选择他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迟早会失宠！】
跟了我十多年的丫鬟不甘心地出声辩驳：【萧少尹，娘子她不是因为这个……】
我拦住了她，平静地问萧子鸣：【我会怎么量刑？】
萧子鸣面不改色：【五马分尸，再加诛九族！】
我松了口气。
还好，我没有九族。
我唯一的亲人只有萧子鸣和妹妹，好在我已经休了萧子鸣，也跟妹妹断了亲……
萧子鸣下令动手拿人。
我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让我烤完行吗？】
【火候就差一点了……】
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看我的眼神愈发惊恐嫌恶。
萧子鸣厌恶地别过头，愤怒道：【立刻拿下这个疯子。】
【若她反抗，手脚打折！】
官兵全都抽出佩刀，一拥而上。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
但他们都知道赵王仁厚，谁都想替他出一口恶气。
丫鬟流云冲进人群，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着我，大声喊道：【不是的，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萧少尹，你去查查后院……】
话音未落，流云便惊恐地看着我。
我手中的匕首正插在她后背，她的嘴里涌出鲜血，再也说不出话。
我推开她，冷漠道：【贱丫头，要不是你一直拦着我，我早就动手了。】
【怎会让赵王那些妾室骑到我头上耀武扬威这么久？】
【说到底，你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萧子鸣此刻只想救人，自然没把流云的话放在心上。
他第一时间命人将昏迷不醒的流云送去了医馆。
我看着流云满身鲜血，心如刀绞。
傻丫头，对不起，可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等你醒了，我大概已经行刑了。
到时候，你就默默离开，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可萧子鸣的理智却被我的狠毒冲散。
他捡起我那把沾满血的匕首，单脚踩在了我的胸口上。
刀尖对准了我的右手。
冰冷的刀刃一点点划过我的手指，萧子鸣悲凉道：【崔向晚，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这双手不该是用来杀人的啊。】
是啊，我的手原本是用来抚琴的。
我曾是京城第一花魁，一手琴弹得出神入化。
而萧子鸣是青楼乐师，作的曲子连宫廷乐官都自叹不如。
那时，多少达官贵人为我一掷千金，就连皇帝都想要我入宫常伴。
萧子鸣亦是世家贵女争相角逐的对象，也是礼乐司一直想收归麾下的人才。
可我们都没有动摇，而是婉拒了所有诱惑，坚定地陪伴着彼此。
我攒了钱给自己赎身，以良民的身份嫁给了他为妻。
他为我辗转各大酒楼和烟花地，挣着寥寥无几的酬劳。
日子过得清苦，却安稳平静。
可好景不长，我怀孕五个月时，突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你可还记得成亲之日我为你谱的那曲凤凰游吗？】
【弹给我听听吧。】
萧子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再回神，一把熟悉的琴已经摆在我面前。
那是萧子鸣亲手为我制的，亦是他成亲之日送给我的礼物。
休夫那日，我将琴和他一块扔出了门。
我以为他早已将琴扔了，没想到竟还留着。
我强忍着泪意，抚上了琴弦。
琴弦已经光滑，想来这些年他也没少弹。
一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再弹一次他为我谱的曲，我其实挺开心的。
可惜，他没给我机会。
第一个音响起的时候，他的匕首已经插进了我的手背，将我的手背死死钉在了琴面上。
【算了，我的曲你不配弹……】
我看着断掉的三根弦，苦笑道：【子鸣，其实你不必这样。】
【是我不配，何必伤了琴呢？】
萧子鸣嘲讽地笑了。
【我是爱琴，但这把琴你弹了三年，早就脏了。】
【不要也罢。】
【至于这凤凰游，也全当是我瞎了眼，谱给了白眼狼。】
【等你死了，就让琴和曲一起给你陪葬吧。】
我被带回了大牢，择日听审。
地牢阴冷潮湿，死寂无声。
只是偶尔会传来囚犯被刑训逼供的哀嚎声。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手背的伤口已经化脓，引发高热。
昏昏沉沉间，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了我面前。
我本以为是萧子鸣，抬头却看见一张跟我七分相似的脸。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和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
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抱她，可残存的理智却制止了我。
我收回手，冷淡地问：【你也来看我笑话？】
崔向晴苦笑出声，眼底的恨意更甚。
【没错，我就是看你笑话的。】
【崔向晚，你明知道我与赵王世子两情相悦，他都答应为我赎身，带我回府了，是你，是你坏了我的前程，逼得我不得不嫁给子鸣哥！】
【你自己过够了清苦日子，贪图荣华富贵，为何要拉我垫背？！】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我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敢说出真相。
我太了解我的夫君和妹妹了，他们一个刚正不阿，一个风风火火。
若是知道一切，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到时候，赵王身后的人，怎会放过他们？
那个残酷的真相，还是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妹妹的眼泪像把钝刀，一点一点割得心口疼。
但我知道，我不能心软。
我移开视线，平静道：【晴儿，怪只怪你太信任我了。】
【我想休夫，嫁进王府，总得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外人哪会乖乖跟我回家，也只有你，最听我的话。】
崔向晴背脊一僵，好半晌才悲凉地笑出声。
【崔向晚，我来之前一直在想，你或许有苦衷。】
【如果你当真有苦衷，我可以选择原谅你一次。】
【可惜，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崔向晴擦干眼泪，不再有一丝心软。
她冷声问：【子鸣哥哥搜查了王府，没找到赵王世子的尸体。】
【你告诉我，世子的尸体在哪，我想亲手埋葬他。】
【全当是你给我赎罪了。】
我坐回墙角，闭上了眼睛，平静道：【没了。】
【世子是第一个死的，我把他扔到王府的训狼苑里去了。】
【萧少尹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吃干抹净了。】
这我倒是没骗她。
世子跟他爹一样，是个典型的衣冠禽兽。
我本就是冲着他们父子俩去的，又怎会留他们全尸？
可妹妹爱极了世子，闻言，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她抢了狱卒的刀，红着眼扎进了我的小腹。
不过这个傻丫头不曾杀过人，看着鲜血喷涌而出，她慌得拔出了刀，双手死死按住我的伤口。
【姐，崔向晚，我，我不是故意的……】
狱卒不敢擅作主张，赶紧跑出去请示萧子鸣。
妹妹手足无措，只能解开我的衣服，将裙子撕成碎布条，想给我包扎止血。
我脸色惨白地安慰她：【晴儿，没事的，反正我迟早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样……】
可妹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皱眉盯着我的小腹，双手也僵在半空。
半晌，她才惊讶道：【你腹部的疤，是堕胎的吗？！】
【这看起来不是新伤，崔向晚，你别告诉我你离开子鸣哥的时候怀着孕？！】
话音刚落，牢房外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萧子鸣嘶哑的声音。
【崔向晚，我们，有过孩子？！】
我用尽全力推开妹妹，艰难地合上衣服，强壮镇定道：【没有。】
【崔向晴又不是大夫，哪能看得出疤痕是何时留下的？！】
【不过没什么好瞒着的，我确实堕过胎，但那是赵王的骨肉，跟你萧子鸣无关。】
【别自作多情。】
萧子鸣捡起落在地上的药箱，递给随行而来的大夫，道：【先检查疤痕，我要知道是何时的伤。】
大夫惊讶道：【少尹，不用先止血救人吗？】
萧子鸣沉默了片刻，道：【不用。】
【若她当真为了攀龙附凤，对我们的孩子下手，那这样的女人不救也罢！】
萧子鸣这么说，我便知道瞒不住了。
其实我进赵王府时，已有了五个月身孕。
我一直没有告诉萧子鸣，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太拮据了，我不想因为孩子给他增添负担。
我想着瞒一日是一日，这样他也能轻松一些。
加上我一向瘦，不太显怀，所以萧子鸣并没看出来。
直到进了赵王府，我才喝了堕胎药。
但是孩子没留干净，迫不得已我才剖腹去根。
京兆府请的大夫都是老手，判定个伤疤不是难事。
萧子鸣在得知真相后，彻底丢失了作为少尹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不顾我的虚弱，将我拖到审讯房，扒了衣服绑在了十字柱上。
大夫本着医者的本分，苦苦劝阻，他却置若罔闻，命人送走了大夫。
他接过狱卒手中浸了火油的牛皮鞭，一鞭一鞭泄愤般抽在我身上。
妹妹于心不忍，道：【夫君，要不还是先给她疗伤吧。】
【毕竟是我害的，若是她真这么死了，我一辈子难安啊。】
萧子鸣紧紧攥着拳，浑身发抖，声音嘶哑到听不清。
【你不必愧疚，这是她活该！】
【为了荣华富贵，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杀，她崔向晚根本就没有心！】
妹妹看着只剩一口气的我，叹了口气道：【可是……】
【没有可是！】
萧子鸣打断了她，咬牙切齿道：【你先出去，这事跟你无关。】
妹妹拗不过萧子鸣，只能先行离开。
待到只剩下我们两人，萧子鸣的眼泪才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揪着我的衣领，一字一顿地质问：【告诉我，你是不是有苦衷？】
【晚儿，我知道的，你最喜欢孩子。】
【你一直比我更想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我闭上眼，默不作声。
萧子鸣不甘心，又道：【你说，不管是什么苦衷，你说我就信。】
【晚儿，我现在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我有办法保你的。】
见我仍旧不吭声，萧子鸣再次崩溃。
他抬手打了我一巴掌，愤怒道：【我都说了我会信你！】
【你连编个理由糊弄我都不肯吗？！】
我终于睁开了眼，因为我知道，但凡他心里还有一丝疑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所以我开口了。
【我是有苦衷。】
【因为我知道赵王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要是知道我有身孕，即便再喜欢我，也绝不会准我留在身边。】
【那我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就泡汤了？】
【我本就是个妓子，过够了赔笑卖唱的日子，对我而言，孩子哪里比得上衣食无忧重要？】
【我从前为你拒绝王公贵族，是因为我觉得你能成大事。】
【可惜，这么多年，你依旧一事无成。】
【别说是赵王，就算是个普通世家公子，我也会跟他走。】
【卖个身就能换来荣华富贵，多划算啊……】
【萧少尹，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萧子鸣彻底失望，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
他猛地松开揪着我衣领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用劲擦了擦手。
【好，好得很。】
萧子鸣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崔向晚，既然你那么喜欢卖身，那我成全你！】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
【犯妇崔向晚，戕害皇室，死不悔改，罪大恶极，万死难辞其咎。】
【判其即刻流放军营，充为军妓，受刑一月，以儆效尤！】
【一月后，本官亲自押回，五马分尸，曝尸三日！】
他顿了顿，咬牙补充道：【这期间把人给本官看好了，绝不许她死！】
【若她死了，看守之人同罪！】
我本以为我可以一死了之，倒是没想到还得多受月余的折磨。
不过没关系了，赵王府尽灭，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什么时候死，不重要了。
军中医官得了令，暂时治好了我的伤。
可这并不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非人的折磨要开始了。
我在青楼时，凭借一手琴技说服了老鸨不让我卖身。
如今，却再没有资本与人谈条件。
我放弃了抵抗，行尸走肉般躺在床榻上，日复一日地看着不同的人进出营帐，饱餐一顿，而后满脸餍足地离开。
避子汤更是一日三次，从不间断。
腹部的伤口崩开过许多次，又被军医用线缝合，靠着汤药续着命。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以前我还能看清骑在我身上的人的脸，能数清一日来了几个人。
到后来，便什么都模糊了。
但我其实挺开心，若是死在这里，总是比活着被五马分尸舒坦些。
一个月期限到时，士兵重新给我套上了来时的囚服。
薄薄的囚服竟让人觉得很暖和。
也对，这些日子，我好像时时刻刻都是衣不蔽体的。
送我出军营时，士兵摸了一把我的屁股，叹息道：【可惜了，大伙儿还真挺舍不得你。】
【毕竟你是军妓营最听话的一个。】
【不像其他那些贱人，又闹又哭的。】
【去吧，等死了，我给你烧点纸，全当是这一个月的报酬了……】
说完，他将我推向了候在营外的萧子鸣。
萧子鸣看着我满身青紫和红痕，嘲讽地冷笑：【崔向晚，这下知道后悔了吧？】
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抬起头，苍白着脸笑道：【不后悔，挺好。】
【萧少尹要是能大发慈悲，准我一辈子留在军妓营伺候大伙儿，那就更好了。】
萧子鸣脸色一沉，猛地抓住我的头发，红着眼道：【崔向晚，你怎么这么下贱？！】
【枉我以为你经过这次，能吸取点教训，知道自己做错了！】
【看来，你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萧子鸣松开我的头发，后退了两步，厉声道：【这疯子不用再带回去审了，就在军营借五匹马，就地行刑吧。】
我趴在地上，心里早已无惊无惧。
要说我还有什么愿望，那便是希望这五匹马争气一点，别一会儿让我倒死不活的。
谁知，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我死。
五匹马刚刚就位，一辆马车飞奔而来。
流云连滚带爬地摔下马车，不顾腹部渗血的伤口，死死挡在我面前。
【萧少尹，你错怪我家娘子了。】
【她嫁给赵王不是因为爱，更不是因为贪，而是为了一个真相，和三十六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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