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儿陆昀川程梨《不与梨花同梦》

我和陆昀川大婚那日，全天下都在笑话我。
他心里装的，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替他引开敌军后消失于世的程梨。
因为她，陆昀川在长公主府种了满院梨花。
因为她，他心疼每一个闺名里带梨字的姑娘，甚至散尽千金给青楼的花魁梨裳赎身。
也是因为她，他施舍给我的孩子小名都叫梨儿。
直到程梨再一次出现时，所有人都在猜测我会如何弄死她。
陆昀川也这么想。
为了护住程梨，他不惜请命上战场，只为求到一个恩典。
他说：【殿下，这场仗我替你去打，但你必须承诺，此生护阿梨周全。】
我哽咽了一会，强忍住情绪问，【这...就是你最大的愿望？】
他坦诚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最大的愿望是离开你和阿梨长相厮守，但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我退而求其次。】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挥手让他离开：【去吧，只要你打赢了仗，什么都好说。】
我不是敷衍他，我只是想通了。
他若凯旋，我愿意实现他最大的愿望……

陆昀川还未退下，程梨便闯了进来。
她跪在我面前，满脸坚毅。
【请殿下为民女求个恩旨，民女愿随驸马一同出征。】
【民女胆子大，又熟悉漠南地形，此番前往定能帮到驸马。】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昀川便抢先打断。
【不行，战场太危险了，我不会让你深陷险境。】
【阿梨，从前没能找到你，护着你，是我不好。】
【但你记住，将来有我在，你只需要开开心心过日子就行了。】
我心口刀绞一般疼。
两年前我披甲上阵，代皇兄监军，陆昀川可没这么关心我。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殿下监军又不必冲锋陷阵，不会有危险的。】
当时我开玩笑说了一句：【你是驸马，你替我去皇兄想必也信得过。】
他却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理由是多年未曾操戈，早已不了解战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那时我爱极了他，只觉得甚是有理。
我是长公主，是皇兄最疼爱的妹妹，去到哪里都有人护着。
他不同，他若是没本事，那便随时都有可能送命。
如今看见他自信满满，承诺凯旋的模样，我才知道，爱与不爱的区别。
陆昀川和程梨各执己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压下心里的酸涩，强装镇定道：【想去就一起去吧。】
【反正驸马就算死，也会护着程姑娘的不是吗？】
陆昀川突然噤声，一脸吃惊的看着我。
他以为我会想尽办法为难程梨，阻止他们见面。
也对，毕竟我曾经说过，我能容忍陆昀川用任何方式记住程梨。
但绝不允许程梨本人出现在他面前。
陆昀川皱眉，头一次和我多说了几句，【殿下今日为何这般大度？】
【我是殿下的驸马，殿下就不怕我跟阿梨发生什么？】
陆昀川这人挺奇怪的。
从前他为程梨做尽荒唐事时，我不是没发过脾气。
可他却总说自己是我养的一条狗，呼之则来，挥之即去，让我别那么担心。
如今我放手让他去做，他倒是想起了自己的驸马身份。
我嘲讽地笑道：【驸马若是真想发生什么，本宫拦也拦不住。】
【倒不如遂了驸马的意，本宫还能落个大度的名声。】
陆昀川还想再说，被我叫人请了出去。
打发了他们，我抱着女儿进了宫。
原本是想向皇兄求个和离的折子，却不等我进门，他一副焦头烂额的表情将我迎了进去：【秦儿，这次出兵，你得替朕走一趟。】
【朕收到密报，军中有人暗通敌军，贩卖军械，你去替朕暗中打探打探，朕唯一信得过的只有你。】
【正好这次陆昀川也在，你跟着去大伙儿只会认为你是舍不得他，不会有别的疑心。】
我其实挺不想让陆昀川误会的。
但我还是答应了。
因为我是长公主，情爱再怎么重要，也比不得家国百姓。
离开前，我把女儿留在了宫中，顺便还拜托皇兄帮忙办一件事。
【等我走了，请皇兄帮我砍掉长公主府的所有梨树。】
【哦还有，皇兄学富五车，替我女儿重新取个乳名吧。】
【梨儿这两个字，我不喜欢……】
皇兄这个天子做得极好，所有人都对他五体投地。
鲜少有人让他头疼。
唯独陆昀川。
皇兄心疼我，早就对他有所不满。
可因为我的执着，皇兄亦是拿他没办法。
习惯了我的妥协，皇兄不免有些好奇。
【秦儿，当初因为种梨花和取名，陆昀川跟你闹了好久。】
【如今你这么做，就不怕他恨你？】
既已下定决心，我好像也麻木得不会痛了，【不碍事，我答应过他，等他凯旋便实现他的愿望。】
【到时候还请皇兄赐我们和离书。】
皇兄闻言，眼底满是心疼。
【你...当真想好了？】
【朕听说陆昀川之所以忘不了程梨，是因为他十八岁那年初上战场，程梨替他引开了敌军。】
【可当年那人明明是你……】
【要不，皇兄把这事儿跟他说说？】
我摇头拒绝。
当年的事儿不只是关乎我，还连带着皇室的声誉，我不想因为这个，被人嘲笑，让皇兄为难。
......
那时我不过及笄之年，因为好奇偷偷跟着皇兄去了边关。
最后一场大战决战时，我撞见一队骑兵被敌军追袭。
为了帮助他们脱困，我随手偷了一家民宅晒的衣服，孤身骑马引走了敌军。
敌军不知我是公主，倒也没有杀我，却囚禁了我三天，也凌辱了我三天。
皇兄带人将我我救出时，我已不成人样。
但女子的贞洁和皇室的声誉让我不得不选择将这件事埋在了心里。
皇兄一直觉得对不住我，所以在我执意下嫁陆昀川时，才由着我任性没有阻止。
我也是成亲之后才知道，当年那队骑兵的头领恰巧就是陆昀川。
而我偷的衣服，正是程梨的......
我也曾想过解释，但陆昀川这人最爱干净，我害怕他知道真相，知道我早已失贞后，会更加厌恶我。
就这样，程梨深深地扎根在了陆昀川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我也彻底放弃了坦白的念头。
我以为时间久了，陆昀川便会发现我的好。
可没想到，程梨进了京……
出征之日，陆昀川如我预料的一样，满脸不悦。
【还以为殿下真的变大度了，没想到是打了监视的主意啊。】
我没法解释，只能厚脸皮地笑道：【驸马知道就好。】
陆昀川嗤之以鼻，冷漠道：【马车是我给阿梨备的，既然殿下非要跟着，那就让给殿下吧。】
【我带阿梨骑马就是。】
春日的风吹起车帘，陆昀川搂着程梨骑马的画面印入我的眼底。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幕，踏马春风，有人可依。
可陆昀川从未满足过我，他说我千金之躯，当恪守礼节，不该如此没规矩。
那时我多希望我只是个普通人。
如今才知道，即便我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有别的借口拒绝我。
因为是急行军，不过五日我们就到了边关营地。
可麻烦又来了。
守关将军看着陆昀川怀里的程梨，为难道：【陛下只说长公主殿下会随军前往，所以属下只备了殿下的营帐。】
【这位女眷该如何安顿？】
另一个副将当先有了主意。
【殿下和驸马本就是夫妻，住一个营帐就是。】
【给殿下备的营帐让这位姑娘住不就行了？】
守关将军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正要说好，却被陆昀川打断。
【不必了，殿下金尊玉贵，怎能跟我挤一个营帐？】
【让阿梨跟我将就将就就是了。】
将军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得罪人，厉声道：【这成何体统？】
【驸马此举，将殿下的颜面置于何地？】
陆昀川知道自己还没有使唤守关将军的职权，只能转头看向我，满腹怨气道：【殿下，这是打仗，你跟我住只会说些有的没的，什么忙都帮不了。】
【阿梨不一样，她生长于大漠，和我一起还能探讨地形和路线……】
不等他说完，我直接打断道：【孟将军，没关系的，让他们住一块儿吧。】
【本宫一个人挺好，清静。】
我没有赌气。
其一是想着马上就要和离，早点习惯不是坏事。
其二，我还得查叛徒呢，一个人方便得多。
可陆昀川却误会了我的心思。
他不耐烦道：【殿下，莫要阴阳怪气的。】
【我尊重阿梨，既没法娶她，便不会碰她。】
【我只想她在我身边，也放心些。】
【殿下若担心，便请孟将军替我铺个地铺就是……】
我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
在陆昀川心里，我当真是个不省心的毒妇呢。
他生怕我会找机会欺负程梨，防我防得可真紧。
我揉了揉酸涩的鼻子，制止了孟将军。
【现下刚开春，夜里凉，将士们被子本就不够，就别浪费了。】
【驸马这般君子，想来即便睡一个被窝，也不会乱来。】
入夜，我以寻酒喝为名，出了寝帐。
去往军械库的途中，看见山丘上坐着两个相互依偎的人。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阴影里。
程梨的声音闷闷的，想来是才哭过。
【昀川哥哥，若是我早点来找你，你还会跟殿下成亲吗？】
我竖起耳朵。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
陆昀川侧头吻了吻程梨的额角，语气里满是对错过的无奈。
【阿梨，那年你引走敌军后，我寻着衣服找去了你家。】
【我等了你七天，你都没有回来。】
【我以为你死了，从此便心灰意冷。】
【若是我知道你还在，打死我，我也不会娶长公主。】
喉间顿时涌起一股酸楚，堵得人上不来气。
难怪我对他一见钟情，问他要不要跟我走时，他没有拒绝，只说随便。
我提议成亲时，他依旧面无表情，道都行。
原来，他从一开始跟我在一起，就只是因为娶不到爱的人啊。
是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不会表达罢了。
我悄悄地离开了沙丘，将月光让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有情人。
陆昀川，你不必觉得遗憾。
很快，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我潜入军械库清点了库存后，疲惫地赶回了军营。
可刚踏进军营，前面的人却突然回头，不悦道：【殿下，你跟踪我们？！】
我真是冤了个大枉。
可因为说不得，便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
【本宫出来找酒的，驸马不必如此敏感。】
这拙劣的借口陆昀川自然不信。
他紧紧握着程梨的手，警告道：【我说过，我不会做对不住殿下的事。】
【也请殿下不要再动心思了。】
【若是阿梨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到时候殿下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
我气极反笑。
正想劝他不要高估自己，孟将军却匆匆赶来。
【殿下，驸马，探子来报，敌军有异动。】
【我打算趁今晚偷偷出关，设下埋伏抢占先机。】
孟将军打算设伏的路线中，正好有当年我引开敌军的那一条路。
陆昀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条线路，自信满满道：【这里阿梨去过。】
【有她陪我，必不会出岔子。】
此时的我，心思全在迎敌之上，并未细想，直接泼了他一盆凉水。
【这条路不行，前头的山谷看似易守难攻，但那些山石并不稳固，随时都有可能塌方。】
【咱们不能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孟将军愣了一下，好奇道：【殿下如何知道？】
我一时哑口无言。
当年我把敌军引到那落雁谷时，险些被塌方的乱石砸死，怎会不知？
可我又不能明说。
我反常的反应再一次引起了陆昀川的不满和误会。
他冷哼道：【殿下常年呆在京城享福，怎能知道大漠的地形？】
【想来，不过是怕阿梨立功，随口编造的谎言罢了。】
我懒得跟他解释。
为了不让将士们白白牺牲，我态度强硬地要求孟将军换了线路。
本以为能避过一劫，可天亮时，孟将军却急匆匆地找到我，跟我说陆昀川违背军令，和程梨偷偷带着一队精兵去了落雁谷。
我气红了眼。
本打算不再管他，可一想到那些无辜的士兵，我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和孟将军带兵赶去了落雁谷支援。
果不其然，我们到的时候，落雁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陆昀川带队埋伏得好好的，山石却突然开始塌方坠落。
大伙儿不得不下到山谷，碰巧撞见了敌军路过。
敌军人数大于陆昀川带的人马，他们很快成了困兽。
好在我们来得及时，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带回了那一队精锐。
这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我军大捷。
回京面圣那天，陆昀川在殿门口叫住了我。
【殿下，这次是我输了。】
【你放心，我不会再跟你提条件的。】
【等下一次再上战场，我一定不会再犯错，到时候希望殿下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心里一痛。
他为了程梨，倒真是执着。
我苦涩地笑道：【不用等下次了。】
【落雁谷的事本宫已经说服了皇兄不追究。】
【这回算你凯旋。】
【你想要的，本宫这次就给你。】
陆昀川以为我答应了他护着程梨的请求，长长地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殿下。】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阿梨去过落雁谷，尚不知落雁谷的地势。】
【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我平静地笑道：【先面圣吧，面完圣本宫再跟你说。】
陆昀川点了点头：【也好，咱们夫妻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我转身踏进昭阳殿，没告诉他，我们其实没有以后了。
皇兄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龙椅上，对陆昀川道：【秦儿出发前跟朕提过，若是凯旋，便让朕实现驸马的心愿。】
太监应声将一卷明黄的卷轴端到了陆昀川面前。
【这是朕亲批的和离书。】
【将来，陆卿就不再是驸马，可以自由婚娶了。】
我侧头笑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本以为陆昀川会喜极而泣，可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殿下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当初求的是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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