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轩苏晚晴芸娘《影子夫人》

众所周知，江南纺织巨贾的独子沈哲轩，有个众所周知的癖好——收集「影子」。
这些影子，无一例外，都带着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苏家大小姐苏晚晴的影子。
或是眉眼，或是神态，或是声音。
因为苏晚晴一句「不喜欢重复」，沈哲轩身边的影子更换速度，比江南的梅雨季还要频繁。
直到那次游湖诗会，苏晚晴指着船上那个清唱评弹的伶人，轻飘飘地对沈哲轩说：
「哲轩，她的侧脸轮廓，真是像我。看了就心烦。」
第二天，那个叫芸娘的伶人就失足落水，香消玉殒。
于是，我失去了在这世上最后的温暖。
再后来，我成了沈哲轩最新的「影子」。
用着这张他最爱、她却最恨的，属于「赝品」的脸。
一步一步，夺走他们视若珍宝的一切。
装着阿姐骨灰的坛子和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一起被送到了我面前。
沈家的人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句：「节哀，这是一点心意。」
我盯着那张银票，眼睛干涩得发疼，然后，缓缓地，在上面按下了我的指印。
处理完阿姐的丧事，我没有丝毫停顿，开始挥霍这笔带着血的银子。
找最好的修正面容的师傅，买最时兴的苏绣绸缎，甚至还请了西席先生教我识字、品画、闻香。
街坊四邻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芸娘真是白疼这个妹妹了，尸骨未寒，她就拿着卖命钱享受。」
「白眼狼哟，良心被狗吃了。」
我充耳不闻。
时间久了，关于阿姐的死，渐渐没人再提。
她们开始夸我：
「小芷如今出落得真是水灵。」
「这气度，跟官家小姐似的，哪还看得出以前的样子？」
我对着铜镜浅浅一笑。
这张脸，可是照着江南第一才女、苏家大小姐苏晚晴的模样一点点修正过来的。
能不像么？
苏晚晴是江南文人墨客心中的明月光。
她随手写的一首小诗，都能被争相传诵。
她与沈家少爷沈哲轩自幼定亲，才子佳人，是江南府人人称羡的一对。
只可惜，沈哲轩风流成性，红颜知己从未断过，两人时常为此闹别扭。
最近的一次，是沈哲轩迷恋上一个唱昆曲的姑娘，甚至扬言要纳为妾室。
那姑娘很快便有了身孕。
可没过多久，就传来那姑娘失足从戏台跌落的消息。
一尸两命。
那天，茶楼酒肆里最热闹的谈资是：
【苏才女负气离家，暂居城外别院】
【沈苏婚约再起波澜】
【猜猜沈公子几时去哄？】
没人在意那个昆曲姑娘和她未出世孩子的死活。
大家更关心的是，沈哲轩这次要费多少心思，才能把苏大小姐请回来。
苏晚晴这次似乎是铁了心，直接放话要给沈哲轩一个教训，短期内不会回府。
有不懂事的外乡人嘀咕：
「苏家不是和沈家还有好几桩大生意往来吗？
她这么甩手不管，能行？」
立刻被本地人嗤笑：
「嘿，你懂什么？苏家可是皇商背景，真正的金枝玉叶。」
「别的姑娘盼着嫁入高门，苏小姐自己就是高门。」
「惹恼了我们苏大家，沈家也得掂量掂量。」
……
苏晚晴离开不久，有心人就发现：
沈哲轩身边多了个姑娘。
而且这姑娘，眉眼神态，竟与苏晚晴有七分相似。
对此，江南府的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
「哟，沈少爷又找到新的‘影子’了。」
每次两人闹别扭，沈哲轩身边总会冒出这么一两个带着苏晚晴影子的女子。
大家私下里戏称这些姑娘为「影夫人」，还按顺序编号。
在她们看来，这些影子的存在，恰恰证明了沈哲轩对苏晚晴用情至深。
毕竟……
求而不得，寻其影以慰相思。
苏晚晴是那轮明月。
而我，不过是水中的倒影。
「沈少爷也真是执着……」
「放不下身段去求和，每次都找这些替身来刺激苏小姐。」
「不过这次这个‘影夫人’，和蘇小姐是真像。
不知道沈少爷从哪儿寻来的。」
能不像吗？
我依偎在沈哲轩身侧，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
为了这张脸，我吃了多少苦头。
我阿姐和蘇晚晴的侧脸线条极像。
我不但侧脸像，连身形都颇有几分相似。
我更是耗费重金，寻了那隐于市井的修正师傅，一点点调整鼻梁的弧度，嘴唇的厚度。
我不敢去名声在外的医馆，只敢找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师傅。
冒着面容尽毁、甚至死在手术台上的风险，用了将近两年，花了阿姐用命换来的所有银子，才雕琢出这张脸——
这张，能让我踏入他们世界的通行证！
怎么能不像啊！
很快，我也有了自己的代号——「影十八」。
当然，这不是我的专属。
我的前十七位「前辈」，都曾被这样称呼。
都是沈哲轩那帮朋友和下人闲着无聊起的。
沈哲轩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以往的影子，在他身边最长的，不过一个月。
最短的，只有几天。
于是，那些关注沈家风流韵事的人，就开始私下打赌。
赌我这次，能在沈哲轩身边待多久。
大部分人都赌超不过半月。
也有少数觉得我或许能多留几天。
「说不定这位能破例呢？
她和蘇小姐是真有几分神似。」
但即便如此，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一个月。
谁都没想到，我竟如此能「苟」。
一影更比十七影强。
半个月过去了，我在；
一个月过去了，我在；
三个月过去了，我还在；
大半年过去了……
沈哲轩竟带着我，出席了苏家主办的一场极为重要的诗会。
江南府的舆论炸了。
苏晚晴当夜便从别院赶回了苏府。
她回来的前一晚。
沈哲轩搂着我，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划过我的脸颊。
「明天见到晚晴，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乖巧地点头，声音软糯：「知道的，少爷。」然后，便起身为他熨烫明日要见苏晚晴时穿的锦袍。
我带他出席诗会的举动，引来了无数非议。
绝大多数人都在骂我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
也有一小部分人认为，这依旧是沈哲轩刺激苏晚晴的手段。
很不幸，她们猜对了。
苏晚晴大半年不肯正式回府，沈哲轩等得心焦，便想了这出敲山震虎。
自始至终，我都无比配合。
毕竟，我能留在沈哲轩身边这么久。
除了这张脸，靠的就是我的百依百顺。
是真正毫无底线的顺从。
沈哲轩喜欢下棋。
我便日夜钻研棋谱，只为了能在他想对弈时，陪他手谈一局，不至于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沈哲轩有头疾，闻不得浓香。
我便舍弃了所有胭脂水粉，只用带着淡淡草木清气的头油。
沈哲轩应酬时常需饮酒。
我便偷偷苦练酒量，从最初的一杯就倒，到后来能面不改色地替他挡下大半敬酒。直到有一次他醉得厉害，我几乎是灌下了所有递到他面前的酒，最后吐血昏厥。
那之后，沈哲轩在外饮酒便克制了许多。
甚至后来，他连最爱的夜宵都依着我的口味，换成了清淡的羹汤。
他身边那些原本瞧不起我的富商朋友，态度也渐渐变了。
最初，他们只当我是沈哲轩身边的一个玩意儿。
可以随意调笑，拿我打趣。
但渐渐地，有人看不过眼了。
「沈兄，小芷姑娘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
「你别总这样……辜负人家。」
面对他们的劝告，沈哲轩只是烦躁地挥挥手。
「我的事，轮不到你们操心。」
有个不开眼的绸缎商儿子，借着酒意凑过来，油腻地笑道：
「沈少，等你哪天腻了，可得优先考虑兄弟我啊？」
「我不介意捡沈少剩下的……」
说着，手就不老实地想搭我的肩。
沈哲轩当场沉了脸，抄起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
还让人把他碰过我的那只手，按在桌上，用镇纸狠狠敲了三下。
你看，这么长时间的陪伴，我在沈哲轩心里，终究是有了些分量的。
不然，我也不敢在他面前，偶然谈起看过的那些话本子——
话本里，富家公子为了气他心爱的表妹，故意与一个丫鬟亲近，甚至扬言要纳为妾室。
表妹得知后醋意大发，跑来质问。
公子哥趁机表明心迹，二人误会冰释，终成眷属。
沈大少爷举一反三的能力极强。
如今，公子哥和丫鬟都已到位，只等那位「表妹」回来了。
这场好戏，即将开锣。
苏晚晴回府，苏家自是设宴为她接风。
雅致的包厢里……
我坐在沈哲轩身侧，被他半揽在怀里。
他明知我不喜在这种场合过于亲昵。
也明知，我因上次挡酒伤了身子，大夫叮嘱需静养，忌饮酒。
可他还是将一杯斟满的桂花酿推到我面前，柔声却不容拒绝地说：「小芷，替我敬晚晴一杯。」
只因为，坐在主位的，是苏晚晴。
我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依言端起酒杯，走向苏晚晴。
然而，酒杯还未递到苏晚晴面前，手腕骤然一痛。
苏晚晴猛地打落我手中的酒杯，酒液泼洒在我素雅的衣裙上，杯盏碎裂在地。
她一把拽住我的衣襟，眼神冰冷厌恶地盯着我这张脸。
「沈哲轩，你就用这种下贱货色来恶心我？」
沈哲轩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懒洋洋地看向苏晚晴。
「苏大小姐这是何意？
我让我的人给你敬酒，有何不妥？」
苏晚晴眼圈瞬间红了。
「沈哲轩，你赢了！
我承认，我在别院日日想的都是你，行了吧？」
沈哲轩眼底笑意加深。
还未等他开口，苏晚晴又厉声道：
「可你明知道，我苏晚晴最恨的，就是有人与我相似！
你找个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学我，是在羞辱我吗？
她也配？！」
说完，她红着眼眶，推开椅子，转身跑了出去。
席间有人打圆场笑道：
「沈兄，玩过头了吧？」
「还不快去追？苏大家真生气了可不好哄。」
沈哲轩皱着眉「啧」了一声，终究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满座之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低声谈笑。
谁都看得出，沈哲轩只是在利用我刺激苏晚晴。
没有人怀疑他对苏晚晴的感情。
更没有人相信，沈哲轩会真的将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放在心上。
自始至终，我都像个多余的摆设，一个用完即弃的工具。
在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我缓缓站起身。
面容平静地对席间众人福了一礼：
「抱歉，扫了各位雅兴，小芷先行告退。」
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似乎才意识到，我这个「工具」还在这里，还有知觉。
我没有再看他们的反应，挺直脊背，转身离开。
出了酒楼，我没有回沈哲轩为我安排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城南最不起眼的一家小客栈。
一住就是三天。
这三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醒来就看看街景，吃点简单的街边小食，惬意得很。
三天后，沈哲轩终于找来了。
他看起来颇为狼狈。
发丝微乱，眼下泛着青黑，下颌也冒出了胡茬。
身上穿的，竟还是三天前那件锦袍。
我适时地露出惊讶又带着些许委屈的神情，随即又习惯性地想挤出温顺的笑。
「少爷…您怎么来了？
苏小姐…她还好吗？
你们……和好了吗？」
沈哲轩没有回答我的任何一个问题。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这三天，为什么不住在院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
我后退了半步，微微蹙眉，语气依旧柔顺：
「苏小姐已经回府了。
我再住在少爷安排的院子里，于礼不合，也会惹苏小姐不快。」
沈哲轩一愣，眉头皱得更紧：
「你什么意思？」
我依旧维持着乖巧的姿态，低眉顺眼：
「少爷放心，小芷懂得分寸，不会纠缠。
院子里的东西，我过两日会去收拾干净，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让苏小姐看了心烦。」
沈哲轩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般，语气带着难以置信：
「叶芷，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我？」
面对他的质问，我轻轻皱起了眉头，语气缓慢却清晰：
「苏小姐都回来了。
难道……我不应该离开吗？」
「你想都别想！」
沈哲轩几乎是低吼出声。
他猛地逼近，一把狠狠攥住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我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
我痛呼出声。
沈哲轩非但没有松手，反而顺势将我狠狠拽入他怀中。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眼中布满红丝：
「我没说结束，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被逼到绝境的兔子，也该咬人了。
我抬起头，眼眶泛红，泪光盈盈地看着他：
「你们就要破镜重圆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做你们感情的绊脚石吗？
沈哲轩，我叶芷再卑微，也没有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
沈哲轩怔住了。
显然，他从未思考过，苏晚晴回来后，该如何安置我。
但他骨子里的霸道和占有欲，立刻给出了答案。
「绊脚石又如何？
我沈哲轩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女人？
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啪——」
我抬手，给了沈哲轩一个清脆的耳光。
泪水瞬间滑落，我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被羞辱的绝望和倔强。
「沈哲轩，你混蛋！
在你眼里，我叶芷就是这般不知廉耻的人吗？」
「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
你以为我没有心，没有尊严吗？」
「你凭什么这样作践我？」
「我告诉你，我之前为你做的一切，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我喜欢你！」
「所以我心甘情愿！」
「不是因为我没有底线，生来下贱！」
「你拒绝我一千次，一万次，我都有勇气继续走向你。」
「可既然你已经找回了你的明月，那我的尊严，不允许我再停留。」
「沈哲轩，我们到此为止吧。
对你，对我，对苏小姐……都……唔！」
我的话还未说完，沈哲轩便猛地俯身，用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堵住了我的唇。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不顾我的挣扎，他用随身带着的汗巾，三两下就将我的手腕缚住。
「小芷——」
他唤着我的名字，语气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
纵得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敢这样跟我说话。」
「是该好好教教你规矩了。」
……
我被沈哲轩软禁了起来。
他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整日守着我。
这段时间，他对我是前所未有的「好」。
各种珍稀首饰，绫罗绸缎，源源不断地送入我房中。
甚至还给了我一家位置极好的绣庄的地契。
他甚至会放下身段，亲自喂我喝药，为我描眉。
「小芷，你想清楚。
离开我，你还能拥有这些吗？
外面世道艰难，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承受的。」
……
他不是真的懂得了尊重，只是想用金丝编织的牢笼，让我心甘情愿地做那只见不得光的雀鸟。
我冷眼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软化。
「有意思吗？沈哲轩。
一边筹备着和苏小姐的婚事。
一边又不肯放我自由。」
没错，沈哲轩和苏晚晴要成亲了。
江南府无人不晓，苏沈两家即将联姻，佳话再续。
而我这个曾经被沈哲轩带出去炫耀的「影十八」，自然成了众人嘲笑的对象。
「沈哲轩，放我走吧。
我——唔！」
明明已经决定要娶苏晚晴。
但每次我一提要离开，沈哲轩就会立刻撕破那层温情的假面，露出强势霸道的本性。
他会用吻堵住我的嘴，有时甚至带着惩罚性的啃咬，直到唇瓣红肿出血，也不罢休。
只为让我闭嘴。
「小芷，别挑战我的耐心。」沈哲轩眉眼间尽是冰冷。
我则以沉默的倔强回应。
当然，我心里在冷笑。
我笑沈哲轩，既看不清我，也看不清他自己。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这些日子，他留在我这里的时间，远远超过陪伴苏晚晴的时间。
就连最重要的，一起去寺庙为婚礼祈福的行程，他都以「商会突发要事」为由，推脱了。
但实际上，他对苏晚晴说商会忙的那一天，我「恰好」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沈哲轩守了我整整一天。
亲自给我换额上的冷帕，喂我喝下极苦的药汁，握着我的手直到我沉沉入睡。
等到我这边安稳了，他才终于有空派人去苏府传话，说自己「抽不开身」。
我想，以苏晚晴的聪慧和在她府中的眼线，她不可能不知道真相。
以她的骄傲，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厌恶我这张，与她相似的脸。
那么此刻，她一定清晰地认识到，我和沈哲轩过往的每一个「影子」都不同。
这是沈哲轩第一次，为了另一个女人，对苏晚晴撒谎、失约。
甚至是在为他们的婚礼祈福这样重要的时刻。
我想，她一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并且，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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