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薛妤桐裴宪明《岁岁平安》
我自幼痴傻,却手握一方财富。
爹娘走得早,裴宪明是我唯一的玩伴。
及笄前一年他说要娶我。
我很开心,带着库里所有的钱嫁了过去。
婚后第一年他纳了妾,说这是郡王安排的,不得不收。
我应允了好。
那姑娘给我敬茶的时候故意将滚烫的水洒在我手上。
我很痛,裴宪明却只知安慰她,让她别跟一个傻子计较。
婚后第五年,他把妾生的孩子寄养在我名下。
我是傻,但我也能感知情绪。
裴宪明纳第三房妾那天,我带着丫鬟和所剩无几的嫁妆走了。
这要吃人的宅子,我不要再回来。
后来,他一身潦倒,跪着求我:“桐桐,跟我回家。”
我果断摇头,“我有家了,所有人都很疼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身后搭过来一只手,将我紧紧搂入怀里,言语讥讽:“裴兄不是有大把红颜知己么,是惦记我夫人还是她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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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姨娘送来那讨人厌的小孩时,哭得双眼通红。
眼底的怨毒都快要灼伤我。
“你下去吧,既是夫君的安排,我会照顾好他。”
这是阿嬷刚刚教我说的话。
她说主母自是要端庄,以理服人,以诚待人。
天知道我为了这模样训练了多久。
腰板必须挺直,目不斜视,说话也要捏着嗓子。
温姨娘把四岁的淳哥牵到我面前,“淳哥身子弱,还请姐姐多费点心。”
“自然,下去吧。”
温姨娘前脚走,我后脚就躺了下去。
我很讨厌小孩。
尤其是温姨娘生的这位。
毛头小子第一次来我这院子请安就摔碎了娘亲亲手给我做的九连环。
偏偏温姨娘还说:“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物件罢了,回头我找人做个和田玉的赔给姐姐。”
和田玉再好,也不是母亲给我的。
那会他两岁,就用怨毒的眼神看我,骂我傻子。
我看着在地上跪着的小孩,扭过头不想理他。
阿嬷无奈上前摸了摸我的头,“阿嬷都知道,夫人自己都还是小孩,怎么能养得了这么个小人,没事的,阿嬷会帮你。”
我抱着阿嬷闷闷开口:“为什么裴宪明非要把他拿给我养,我不需要。”
“姑爷也是怕你寂寞。”
如果他能多来我这里,又怎么会寂寞。
裴宪明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我的人。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被人打了不会哭不会闹,只知道认死理。
裴宪明不一样,他贵为侯府世子,京中小霸王,不在乎别人骂我傻,骂我是低贱的商户女。
他会笑着摸摸我的头,语气轻柔:“乖,别哭鼻子了,小爷帮你打回去。”
记不得从几岁起,我成了他忠实的跟班。
我虽然愚笨,但记忆力不差。
成婚五年,仍旧记得大婚那日,他埋头在我的脖颈哭,“桐桐,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不过短短五年时间,他纳了两房妾。
温姨娘是郡王府的人,进门前他哄了我一夜。
“桐桐,你身子弱,不能绵延子嗣,等温姨娘进门了,母亲就不会总盯着你的肚子。”
我也曾天真问过他为什么我不能生孩子?
他只说不想要我经历鬼门关的痛。
可是自从第二任姨娘进门后,他来我院子的次数越来越少。
反倒是母亲安排来约束我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说我是主母,应该如何如何。
我不愿。
“阿嬷,我想走了。”
“傻姑娘,都嫁人了,还怎么走?”
我声音弱了几分:“他说过如果我不开心,可以走的。”
阿嬷轻拍着我的背,“夫人乖,姑爷今日来你同他好好说说,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今日是初七,每逢七的日子,就是裴宪明要留宿我这里的日子。
可我左等右等,等到淳哥打翻了好几个玉器,又被丫鬟哄着睡了,也没等来他。
阿嬷瞧我一直打哈欠,好言劝道:“夫人不如先去休息,等姑爷来了,我知会你。”
我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去找他。”
只要他回到府邸,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姨娘的院子里。
多找找,总能找到。
可今日,我找过了书房,找过了温姨娘和柳姨娘的院子,都不见他。
柳姨娘靠在廊下目送我的时候,忽然开口:“夫人,世子爷近来爱去那烟花柳巷,指不定今夜也在。”
我偏过头,执拗问道:“那是哪里?”
“狐媚子待的地方,夫人还是莫要问了好。”
柳姨娘是我与裴宪明婚后第三年入府的。
那会他说侯府日渐式微,笼络人心最有效的办法,便是跟对方结姻亲。
柳姨娘是柳国公的私生女,年纪虽大但却是国公最宠爱的美姬所出。
纳了她,就能得到国公支持。
我想不明白,既然家里已经有俩妾了,他为何还要去寻花问柳?
我带着侍卫寻到了京中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
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裴宪明所在的包房。
“裴兄真乃吾辈楷模,家里有个为你掏心掏肺的傻姑娘,带着丰厚的嫁妆过来,还不耽误你四处风流。”
裴宪明笑得肆意,“那可不,在薛妤桐眼里我就是英雄,这还得感谢各位当时不遗余力的欺负她,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听说夫人那嫁妆比金山银山还多,不然怎么够你日夜挥金如土。”
裴宪明仰头灌下一杯酒,抱起身边的美人亲了一口,“说到底还是我亏了些,来这烟花柳巷都得藏着掖着,怕被母亲发现斥责。”
众人哄笑,唯有一个声音冷冷淡淡:“许人一个正室之名,便能独占薛家财富,世子爷好手段。”
里面吵了起来,我捏紧了裙摆,没有进去。
我是很傻。
但我也会感知情绪。
裴宪明刚刚说的话,感受不到任何对我的爱怜。
他不记得今日与我有约。
更不记得我讨厌他喝酒,也不喜欢他身上沾染别的香气。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打人了!来人啊!”
我歪着头看了一眼,裴宪明紧紧拥住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大声呵斥:“贺翎!适可而止。”
我见过几次贺翎。
是裴宪明的好友,来府中做过几次客。
这两年见的少了,我还以为他们已经不来往了。
酒壶摔在了我的脚边,我下意识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裴宪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赶过来扶我。
他如往常安抚我一样,安抚着那个姑娘。
我像是做错事了一样不知所措。
直到贺翎出现在我面前,“薛姑娘,我送你回家。”
我摇头,“阿嬷说无功不受禄,我跟你不熟。”
说不清为什么,我的心口闷闷的,叫上侍卫离开了这里。
下楼后,裴宪明追了出来,“桐桐,你怎么过来了?刚刚贺翎跟你说什么了?”
我盯着他的脸,嘴上还沾了口脂,“你今日为何不来?”
他抓住我的手,“在外公务缠身,夜里跟同僚喝个酒就回去了。”
我吸了吸鼻子,很不满意。
他以前都不喝酒的,也不会忘记跟我的约定。
“桐桐乖,夫君这就陪你回去。”
“那你给我买绿豆酥。”
“这会儿店家打烊了,明日一定给你买好不好?”
他拥着我上了马车,我跟他讲了几次关于淳哥的事,发现他根本没有在听。
“裴宪明,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他把我抱入怀里,“今日喝的多了,桐桐莫要怪罪。”
我不开心。
说不上为什么。
夜里躺在床上时,裴宪明没有像往常那样同我玩游戏,只侧过身说自己很累。
没过多久就呼呼大睡。
可我明明看的清楚,在那房间里,那姑娘用嘴渡酒给他,他笑得很灿烂。
第二日他很早离开,我拉着阿嬷问:“阿嬷,什么叫可乘之机?什么叫做欺负?”
阿嬷很紧张地问我,“谁欺负夫人了?我看谁敢!”
“裴宪明。”
“姑爷?他怎么欺负你了?”
阿嬷神色紧张,差点把我的头发拽断,“阿嬷,轻一点,我讲给你听。”
我将昨夜听到的话一一还原给阿嬷听。
她攥紧了梳子,“夫人,此事莫要声张,待我去调查清楚再说。”
我点头,“我等你。”
阿嬷离开后,我让丫鬟带着淳哥玩,自己就躺在榻上看话本子。
裴宪明不回家的日子,我过得很无趣。
每日除了要应付那两房姨娘,还不得不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端着主母的架子。
以前我最爱出去玩,现在我最爱把自己关在房间。
窗外,淳哥嗷嗷大哭,吵得我脑袋疼。
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夫人,淳哥刚刚为了拿放在高处的饴糖,不慎摔倒。”
“那我的饴糖还好吗?”
丫鬟愣了一瞬,“还好,他没够着就摔了。”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能理解,我的糖既然没事,他哭了哄好就成了。
“奴婢这就带淳哥去府医那里瞧瞧,夫人您看需要让温姨娘过来吗?”
“随意。”
我不关心。
最好赶紧把人领走。
清净没多一会,温姨娘抱着淳哥跑来了我的院子,厉声质问:“我念及姐姐心善,哪里知道姐姐心肠如此歹毒,想至淳哥于死地。”
我撂下话本子,盯着她问:“他死了吗?”
“薛妤桐,你不过是一介商户女,仗着家里有钱才能嫁进来做正妻,不然就你那猪脑子,你凭什么!”
温姨娘双眸猩红,提着桌上的茶壶就冲着我泼了过来。
我拿起书就砸了过去。
正中她的眉心。
阿嬷曾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定要打到她服。
这才有主母的威严。
那么多规矩,我就记住了这一句。
裴宪明刚巧在这个时候踏入房中,“怎么了这是?”
我手背烫得通红,冲着裴宪明委屈眨眼。
他却抱起了淳哥,“怎么回事?淳哥怎么会受伤?”
淳哥哭得更厉害了,“是她!是她这个猪脑子干的好事!”
我急了,“不是我……”
裴宪明再次看向我的眼神,是陌生的,不带一丝温度的。
我呆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搓烫红的水泡,痛得心口疼。
这不是温姨娘第一次泼我。
原本我以为自己不会记得不开心的事。
却在此时,耳边清晰响起裴宪明柔声细语的声音:“别跟傻子计较,当心气坏了身子,动了胎气。”
那是温姨娘入门的第二日。
裴宪明不知道我听见了,当晚买了绿豆酥回家哄我。
吃了甜甜的绿豆酥,所有不开心的事都抛在脑后了。
可是今天我太痛了,不是一包绿豆酥就能哄好的。
他已经欠了我两包。
“桐桐,你太让我失望了,怎么能跟对孩子动手?罚你这个月禁足。”
我连连摇头。
不能禁足,我讨厌禁足。
虽然我不爱出门,但是不代表我能日日被关在这里,会憋死我的。
“夫君……”
他明明听见了,却没回头,带着温姨娘和淳哥走了。
丫鬟跪在面前哭,“夫人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带淳哥看府医刚好遇到温姨娘,也不至于这样。”
她不是在真哭。
我懂得分辨的。
真哭的时候,眼泪会忍不住往外流。
就像我现在这样,明明不想让眼泪流出,还是不受控制的滴落。
而她只不过挤出两滴泪已经很费劲了。
“你走吧,让桃红回来陪我。”
桃红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除了阿嬷跟我最亲的人。
自上次不小心冲撞了大夫人,被罚去佛堂思过。
今日我被禁足,很不开心,必须要桃红才能哄好。
入了夜,桃红回来了,她一把抱着我,“小姐,奴婢不在身边,您受苦了。”
“不苦不苦,每天都吃的抱穿的暖,倒是你瘦了。”
她抓住我的手,“这是谁干的?”
我抽回手,“没事,已经抹过药膏了,裴宪明又禁我足了。”
桃红咬牙切齿骂了一句,被我捂住了嘴。
“当心被他们听见。”
“听见就听见,大不了咱们回薛府!薛家的产业都在小姐手里,咱不受这个气!”
薛家多少产业我不清楚,只记得每个月大掌柜来对账,都需要带好几大木箱。
只是这两年似乎越来越少。
“桃红,你去看看阿嬷为什么还没回来。”
阿嬷失踪了。
消失了三日,都不曾回来。
我被禁足不能出门,急得只能让桃红四处去寻。
这偌大的侯府,有许多桃红没办法去的地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桃红贵在我面前,“小姐,恐怕阿嬷凶多吉少。”
我不懂,阿嬷只不过是去为了我调查真相,怎么就凶多吉少了。
娘亲死后,阿嬷一手带大了我,跟我半个娘亲一样。
我找人给裴宪明带话,让他帮我找人。
可传回来的口信却是冰冷的。
【一个嬷嬷而已,找不到就换一个呗。】
暴雨夜,我冲出了院子,不顾侍卫的阻拦。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剪子抵在脖颈,侍卫不敢轻举妄动。
桃红眼眶红了,我转头冲她笑了笑。
没事的,你看我也有办法出去了,不是么。
在这侯府,除了裴宪明母亲的院子和父亲的书房,无人敢拦我。
挨个挨个找,我就不信找不到阿嬷。
路过柳姨娘院子时,我下意识进去了。
她替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夫人可是在找人?”
我抬眸看向她,点了点头,“我找阿嬷,她不见了。”
柳姨娘迟疑一瞬,咬着牙说了句:“夫人去温姨娘的院子便可知真相。”
我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柳如惠。”
她嘴唇颤抖,几度哽咽,“没想到夫人还记得妾的名字。”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娘亲说过谁让你不开心,就要远离。”
柳姨娘笑中带泪,“夫人的话,妾记住了。”
披着她送的斗篷,我在温姨娘的院子看到了阿嬷的手镯。
温姨娘搂着淳哥,语气讥讽:“怎么?她伤了我的儿,还不准我打了?一个奴婢而已,老了扛不过家法,难不成夫人还要跟我计较?”
我听不懂她的拐弯抹角,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阿嬷去哪儿了?”
温姨娘捂住淳哥的耳朵,语气犀利:“死了!拖去乱葬岗扔了。”
我差点没站稳。
死了?
“你干的?”
她冷哼,“是我干的又如何?你自己没本事保护好自己的人,让我抓到把柄,死了活该!”
我举着手里的剪子朝她挥去。
她凭什么打我的阿嬷!
她凭什么!
一时间,房间里哭声喊声一片嘈杂,我眼里只有温姨娘那张讨人厌的嘴,恨不得拿剪子剪碎。
只是剪子刚碰到她的嘴唇,就被人扼住手腕。
“薛妤桐你疯了么?瞧瞧你这个鬼样子,怎么做主母?”
我眼里蓄满泪,看向大声呵斥我的裴宪明,忍住手腕的痛意,“不做了,我不做了!”
什么主母,什么规矩,统统见鬼去吧!
“裴宪明,我要回家。”
他眼底闪过慌乱,连忙抱住我,轻声哄着:“温姨娘惹你不开心了,我替你教训了就是,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那你把她扔去乱葬岗,我要换阿嬷回来!”
裴宪明惯会用一些不痛不痒的招数哄我。
可是阿嬷死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样,我只知道上千包绿豆酥都填不满这个动。
我抓花了裴宪明的脸,扯烂了他的衣服,歇斯底里后才被他哄睡着。
他不知道,我没睡踏实,也听到了他跟温姨娘的谈话。
“温若娴你没事怎么去惹一个傻子?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上戴的,家里用的都是这傻子给的!”
“夫君!你就惯着她,任由她一个傻子欺负我们母子么?你看看我今天差点都被她毁了容,以后还怎么伺候你。”
“好了好了,不哭,夫君疼你。”
温姨娘哭得期期艾艾,隔了没多久便是一阵暧昧的声音。
我懂,他们在玩大人的游戏。
我也知道了,眼泪没有用,换不回来我想要的东西。
裴宪明,我不想要你啦,我只想让阿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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